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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記得什麼

      3   記得什麼

      醫院的草坪上有幾個小女孩在踢毽子。

      嚴冰語安然地坐下來,抬頭看了看天。

      灰藍色的天空是早已習慣的色調,這座城市裡,曾經似乎也有過藍得像洗過的天,可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嚴冰語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腦子裡又浮現出剛才秦陌的話。

      “哥,如果我手術失敗了,你會怎樣?”他蒼白的臉上滿是平靜。

      “你不是還沒死嗎?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手術。”嚴冰語垂眼憐憫地看著他,“我會怎樣?”

      他嗤笑了一聲,“等你死了我才會知道。”

      秦陌微笑,“我明白了,謝謝你,哥。”

      如果他死了,自己會怎樣?

      自己能怎樣,已經沒得選擇,還問自己會怎樣。

      嚴冰語又忍不住想要笑,然後一隻毽子飛到了面前。

      一個小姑娘跑過來揀,穿著松垮垮的病號服,紮著孩子們永遠不會退場的羊角辮,小臉因為玩耍的緣故紅撲撲得就像只新鮮的蘋果。

      嚴冰語彎下腰把毽子揀了起來。

      是彩色的雞毛毽呢,自己好像從來就沒玩過,只是模糊的記得曾經小小的秦陌在自己面前放過一個,後來怎麼樣已經完全記不得了,只有那幾根鮮豔的羽毛,還晃動在眼前。

      還沒怎麼老呢,怎麼連記憶力都已經這麼不行了,嚴冰語悵然地想。

      “叔叔,能把它給我嗎?謝謝!”

      嚴冰語回過身來,“哦,拿去吧。”

      他對小傢伙笑笑,眉目舒展開來,孩子的臉更紅了。

      他眯眼想,自己看上去應該不像不良大叔的樣子吧。

      “叔叔,你真好看!”小丫頭接過毽子,脆生生地說了這麼一句。

      小孩子永遠是單純可愛的,說話直接而準確。嚴冰語在聽到這麼一句讚美後,眉眼弧度更大了。

      他下意識地把手伸進口袋,只摸出來一包煙。

      他發現自己的確有點精神恍惚,在口袋裡隨時帶糖已經是多年前的過去時了,居然又重複起這個動作來。於是他只能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謝謝你的誇獎,去玩吧!”

      等小孩子走遠了,嚴冰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煙既然已經拿了出來,就忍不住想抽。反正也是在戶外,不像在等候室,才把打火機拿出來,就有小護士過來說不準抽煙。

      抽煙的時候最容易神遊,他想起上次在街上遇到很久以前暗戀過的女孩子,現在已經為人婦,牽著8歲的女兒,挽著丈夫,一家和樂融融,他都沒敢上前去打擾。

      如果可以,有個小女兒很不錯,抱在懷裡,安安靜靜漂漂亮亮的,還會用嫩嫩的聲音喊“爸爸”。有個兒子也好,雖然頑皮,可是活潑可愛,自己可以把他背在肩上。

      如果可以,這樣真的不錯。

      嚴冰語默默想著,嘴角依舊掛著標準的自嘲式笑容。

      不知不覺,半包煙都快抽完了,踢毽子的小孩子們也早就回去了。天也不再是灰藍,藍色變深了後,灰色便被蓋住了。

      該差不多了吧,他慢慢地起身,踱了回去。

     

      “手術早就完成了,可是沒找到您。”門口的護士微笑中帶著些責備,“手術很成功。病人差不多也該醒了。”

      嚴冰語木木點點頭,一言不發的進了病房。

      秦陌正用他明亮的眼睛望著他。

      “我沒死,哥。”他對嚴冰語微笑。

      “恭喜你!”嚴冰語雙手交握,嘴角勾起。

      然後就是沉默。

      嚴冰語走到窗戶邊,用手帶了帶關得很好的窗戶,玻璃上,浮現出自己面無表情的臉。

      “我不走。”秦陌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嚴冰語聽起來,居然覺得有種遙遠的感覺。

      他轉過身時,已經是溫柔到讓人錯以為真的笑容,“當然,要走也得等恢復了不是。”

      “你趕我也不走,我再也不會做你的累贅。”

      “嘖嘖。你是我的累贅?如果不是你們家的救濟,我又怎麼能活得這麼痛快呢?”笑容已經變得刻薄,“現在說大話太早了,我親愛的小陌。等你好了,自然一刻鐘也不想見到我的。”

      秦陌不屑地歎了口氣,“嚴冰語,你總是不相信別人,其實,你是不相信你自己。”

      嚴冰語臉上並沒有太多的異樣,他只是慢慢收起表情,“你好好休息吧,說多了話,對誰都沒好處。”

      然後他靜靜地走了出去,就像他初進來時一樣。

      “哥,你還是關心我的,是不是?”待嚴冰語關上房門的那一刻,響起秦陌甜蜜而悲哀的歎息。

     

      一個人在外面遊蕩,就像個孤魂野鬼。

      其實當個孤魂野鬼也不錯,至少自由自在的,嚴冰語叼著煙,默默想著。

      迎面走來一個男人,眼裡是明顯的暗示。原來自己淫亂得久了,連無意識的閒逛都會走到這樣的地方來。

      這裡是市區的街心公園,在幽暗的地方,特別是晚上,總會有那麼些人,出來找人打一炮。雙方都願意,誰也不用付錢誰,玩一玩就走人,比一夜情更加來得方便。

      男人臉上的欲望很明顯,在這樣的地方,能遇到像嚴冰語這樣不錯的貨色,他自然然是不會輕易放過的。

      他長得並不算難看,至少比嚴冰語曾跟過的一些人要好。

      可是嚴冰語突然覺得很煩。

      男人靠了過來,手已經開始不規矩地游走在嚴冰語身體上,最後,停留在他的股部。

      如果換作往常,也許正好乾柴烈火,即使沒興致,他也會和對方曖昧一下再脫身。

      可是今天,他一點兒也不想浪費時間。

      “讓開。”他低低喝一句。

      男人用火熱的目光注視著他,口氣是十足的輕浮,“我一看你就知道是同類,既然無心,又跑到這裡來幹什麼呢?”

      嚴冰語輕哼一聲,眼角又展開出絲絲的媚意,語氣卻異常尖刻,“可是我不想找你。請滾開吧。”

      男人先是一愣,繼而猥褻地笑道,“哎喲,還是只挑魚的貓呢。年紀一大把了,不用裝純情,你還上哪裡去找別人,今晚就和我,啊。”

      男人粗糙的大手已經伸進了嚴冰語的衣服裡,嚴冰語只覺得胃裡一陣抽搐。

      他想推開,可是,他不知道是男人的力氣比他想像中大,還是自己的身體已經開始脫力了,他絲毫擺脫不了。

      男人身上的酒氣慢慢散發出來,嚴冰語覺得很糟糕。

      喝了些酒的男人,總比一般的要難纏些。

      他垂下頭,片刻便抬起來,已經換上一副勾人的模樣。

      “既然你這樣說了,我可不想就在大露天的幹事。最起碼得找個呆的地兒吧。”嚴冰語拽住男人的手,輕輕敲打著。

      男人會了意,眯眼笑道,“好。反正一晚上很長。”

     

      兩人挾擁著走了一段路,到了路燈下,雖然人不多,可是總該要收斂些。可男人並沒有像嚴冰語所想的鬆開自己的手,而是微微靠在了他身上,掩蓋兩人之間的糾纏。

      嚴冰語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下。迎面一輛車開了過來,時機正好。

      他突然發力,拉住男人就往車前奔去。

      生理問題固然重要,可是小命卻比什麼都來得寶貝,男人驚惶地掙脫嚴冰語。

      要的就是你這樣,嚴冰語當然很輕易地就讓他掙脫了,自己也因為慣性歪到了車前。

      幸好,嚴冰語看著離自己不到半米的車,心裡暗暗感歎了聲。

      停下來的是一輛深色賓利,在路燈下,可以看到微微泛著紫色的光芒。

      深紫色的賓利。

      真有錢,嚴冰語不禁感歎,又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往前進半米,或許可以賺一筆不少的醫藥費也說不定。

      當車禍發生時,有錢人一般不會在意是不是自己的責任,給一筆錢了事往往是他們最樂意接受的結果。

      其實自己也很樂意這種結果,只是沒有抓住機會。

      所以嚴冰語有些懊惱地站到一邊。車子的主人並沒跳出來責駡幾句,也沒有揚長而去。

      車子停了十幾秒鐘,嚴冰語覺得也許更長,深紫色的賓利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有些詭異。

      然後車子終於開走了,一瞬間,嚴冰語看到開著的側窗裡,一閃而過的眼鏡的光芒。

      他覺得眼睛有微微的刺痛。

      車子開走後,被嚇到的男人也回過神來。此刻嚴冰語正站在馬路的另一邊,對他輕笑了一下,舉起手做了個再見的手勢,迅速消失在昏黃的路燈下。

      他突然覺得心情很好,一種興奮和蠢蠢欲動的快意,從心底彌漫上來,佔據了嚴冰語整個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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