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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像西瓜炸開

我已經不是第一次想讓宋培在我面前哭泣了。

他正坐在我面前的位子,吃著肯德基的馬鈴薯泥,一小口一小口往嘴裡塞,每一口都要含住湯匙一下,沉浸在馬鈴薯泥化在舌上的感覺。我真受不了他。

「快點吃。」

宋培撩起眼偷覷我的表情,想了想,「吃太快會消化不良,真的。」

「……你一碗巴掌大薯泥吃太快會消化不良,你的腸胃有嬌貴到這樣嗎?還有,我從來沒看過人到肯德基只點一碗薯泥,還敢坐下來吃了快一小時。」

宋培聽了沒生氣,好脾氣的笑一笑,「蘇理妳什麼都沒點呢。」

幹。

我挫敗的捂住臉,悶悶呻吟出聲。

「為什麼……我只是你童年玩伴就要承受這種事,為什麼?」

他也挺理直氣壯的,含住湯匙,慢悠悠的瞇起眼睛笑。

「難得悠閒嘛,享受最後一年的大學時光呀。」

然後我學乖,看著窗外風景消磨時光。正好下課時間,車子多了,一下子就塞得水洩不通,不時能聽見沒耐性的喇叭聲。我再看看宋培,儼然一副世外隱士,單是一口薯泥就能令他滿足的笑了。

我跟宋培認識很長一段時間,大概是俗稱的青梅竹馬,但如果真要這麼介紹我就覺得俗斃了。我們只是玩伴,有孽緣的玩伴,除了國中不在一起,我們幾乎是讀同所學校長大。

宋培從小就是個矜貴的公子哥兒,爸媽捧在手心呵護,長得白淨,又知書達禮,缺點是個性軟弱點,小時候動不動被我瞪了就紅眼眶,像隻白兔。大大的眼睛盈滿淚霧,沒幾秒斗大淚珠滾落白皙的臉頰,卻什麼聲音也不敢吭。

我就喜歡他這副溫順的模樣。

但不曉得為什麼,長大以後他幾乎不哭了,懦弱的個性漸漸轉變一種更加有韌性的溫和,讓我不知所措。

「嗯,吃完了。」他擱下湯匙,收拾背包。「妳等等要不要來我家?」

我邊收拾,邊應,「吃飯嗎?」

「嗯。」

「宋媽媽今天煮什麼?」

宋培仰頭想想,「蒜泥白肉、豬油炒青菜、玉米濃湯……」

才聽到第一樣菜我已經迫不及待打起電話來,「喂,媽,我今天在宋媽家吃飯,妳留點東西給我當宵夜。」揣起背包,拍拍他的背,「走吧,磨蹭什麼。」

宋培愣愣看著我,笑若春風。

我們兩家熟悉的程度大概是這樣,進門打聲招呼當自己家,自家小孩昨夜說的夢話可以拿出來說嘴,看見了可以順便當跑腿的小弟小妹。宋媽媽看見我來,要我快點去吃飯,我哪要她催。

「開動了!」

宋培替我夾肉,他知道我最愛吃涮滿醬的白肉。

宋爸爸今晚加班,十點前是趕不回來。我呵呵笑了,吃得心花怒放,每次有蒜泥白肉這道菜,宋培他老爸總會趁我連肉都還沒嚥下,迅雷不及掩耳就將一盤肉吃得精光。

多有壓力啊,吃個飯,跟在公司裡一樣拼。

飯桌上我們三人談笑甚歡,說起宋培小時候的事情,我和宋媽兩個人笑得都嗆著飯,咳完繼續笑。宋培最愛動物,尤其是貓,他曾經因為看到被放在紙箱虛弱的小貓,害怕帶回家會被毒打一頓,居然用零用錢買了麵包和水,窩在紙箱旁邊準備要過一晚,還好宋媽晚上慢跑經過看見他,這才沒有驚動附近閒閒沒事愛巡邏的警察杯杯。

那時我正好帶西瓜要到宋家,看宋培一手摟緊小貓,一手牽著宋媽運動外套,淚漣漣的,嘴上卻是笑。

我突然腦袋暈呼呼,手上一盒切好的西瓜沒拿好,紅豔豔的汁水淌一地,像我看見宋培那神情的心臟一樣,絢爛的炸開了。

吃飽飯我幫宋媽媽收拾碗,樓梯上傳來要人添飯的貓叫聲,宋培立刻奴性大發衝上樓去。那隻貓原本瘦得皮包骨,給宋培愛心灌溉,現在滿臉橫肉。我洗完碗後跟著上去,宋培沒關門,蹲在地上撫摸貓飼料吃得喀啦作響的橫綱貓。

他的手指潔白修長,指尖圓潤帶方,陷進鬆軟的貓毛裡看起來格外賞心悅目。宋培溫柔的看著貓吃飯,抬眼看見我,撇頭要我進去坐下,我只是搖搖頭拒絕。

「我要回家了,晚上要演唐吉軻德。」

宋培站起身,「我送妳回去吧。」

我聽了忍不住嗤笑,「隔壁而已,你送心酸的啊?」

他傻傻笑了,還是堅持要送,電話卻突然響,他看了眼螢幕接起來,聲音很是柔和,我立刻聽出來那是他對外頭人,尤其女生,用的聲調。平淡,溫和,不疾不徐,端正而一絲不苟。

但我不喜歡他對外人都好。

我掃他一眼,再掃整顆頭都埋進碗裡的胖貓,牠黃澄澄的眼抬起來看我,長長拖曳的「毛」叫著,趕我回去。

「宋培,你有夠忙。」

我說,對上宋培投來的眼神,沒幾秒我就側開眼下樓。

回家以後就看見我媽攤在沙發裡敷面膜看電視,看見我一臉錯愕,但礙於臉上有塊價值幾百塊的不織布,她只能像木乃伊瞪著眼。

我忍不住笑出來,「幹麻?」

媽掀起下半臉的面膜,「我以為妳會在宋培他們家混到很晚咧,只吃飯喔?」

「不然妳還想我在那裡做什麼?」

她「齁齁齁」笑著,「做什麼,都、可、以、呀。」我家的歐巴桑語帶曖昧,差點要拋媚眼過來了。

我不禁想嘆知女莫若母,回房間把背包放好,打開電腦聽音樂,把自己拋進床裡發呆。

這時候播的是瑞典團Flunk的Personal   Stereo。

 

「This   one   goes   out   to   the   one   I   love

這首歌為我愛的人點播

Coming   to   you,   on   your   personal   stereo

只在你的隨身聽上唱

I'm   coming   back   to   play

我會回來播放

But   I   don't   know   the   rules

但我不知道規則

And   I'm   nobody's   fool   but   myself

我作繭自縛

So   should   I   stay,   or   should   I   walk   away?

而我該留下,還是離開呢」

 

我翻個白眼,不聽歌了,決定去洗澡等九點的電視劇。洗完澡後我媽已經敷好臉在做瑜珈,看著新聞嘴裡碎碎唸。我去冰箱翻出布丁牛奶大口牛飲,舒爽的呼出一口氣,頓時通體舒暢。

「蘇理!跟妳說過幾次要用杯子裝,啊妳要是得病是要全家陪妳一起死是不是?」說到後來她因為彎腰氣有點岔了。

「媽,我又沒事,就算有的話妳跟爸頂多陪我一起流幾天鼻水啊。」我嘀咕,「什麼死不死的,把我當T病毒,妳自己每天吃一堆健康食品還怕什麼。」

「蘇理妳又在那裡碎碎唸什麼。」

我看她一個有點年紀的女人輕鬆把自己折成兩半,跟折凳沒兩樣,馬上頭皮發麻。

「沒有,電視給我看喔。」

但我遙控器轉來轉去沒停下,轉到日劇唐吉軻德,我看見男主角的髮型,突然就想宋培超級適合留這髮型。想到宋培,我的心沉了大概幾秒,後來就被逗趣的劇情給吸引得哈哈大笑。

我常常被說很散漫,三心二意。

喜歡的東西可以突然很喜歡,愛個大概幾天,熱情退卻,一眼都不想看。找男朋友也是這樣,可以心花怒放個幾天,等考慮要不要一起,突然覺得之前的熱情一點一滴流失,最後那個男生在我眼裡變成一個路人。

長得好看又怎樣,風趣又怎樣,如果不能想像七老八十一起坐輪椅,還能令我感到淡淡幸福,什麼都是白搭。

宋培當過我軍師,他想了想,為難的說,妳真的很難搞。

我問他是不是眼光太高,他又想了一下。這個人就是深思熟慮,卻往往拿捏不好深與熟的程度,最後只能陷在原地。

眼光……刁鑽了一點。他說。

喔,那我就當一輩子老姑婆吧。

下了這個決定我一點也沒猶豫,霎那間我眼前出現老邁宋培要我推他輪椅去看海的畫面。

上課的時候我一直心不在焉,教授也因為這樣拼命點我回答問題,搞得我回家馬上查他教學計畫看他課堂分數比例到底佔多少。宋培打電話來,問我要不要一起帶桂花去檢查身體。一開始還納悶桂花是誰,卻還是說好,出門發現他提著貓籠,籠裡肥貓鬱悶背對我趴著。我領悟過來,喔,對,貓叫桂花,我自己叫人家橫綱。

「為什麼不自己去?」

我接過他遞來的安全帽問,問得有點唐突。

宋培把貓籠放好,發車,聞言回過頭來看我,「妳都答應了,問這個做什麼?」眼底帶著笑意。

我想歪了,那瞬間我真的想歪了。

我搖搖頭,不說話,省得自己又胡言亂語。坐上後座,宋培要我摟好他腰,但我只是扶著他肩膀,他從後照鏡瞥來一眼,隨即轉開眸子,快得讓我沒來得及細想。

到了獸醫那裡我坐在椅子裡等,看宋培吃力把桂花扛上櫃台填資料。我旁邊坐著一個養柯基犬的OL,一直安撫不斷發抖的狗。

宋培提著桂花走到我身邊坐下。

「牠生病了嗎?」我問。

他低頭看著貓籠裡昏昏欲睡的貓,「不知道,這幾天常常會喘起來。有點擔心。」宋培擔憂的說,聲音輕輕的。

我莫名羨慕起貓來。

叫到桂花的時候宋培拉著我,我愣了下,後來覺得他大概有點無助想要人陪,也就跟著進去。醫生要我們把桂花放到鋼台上檢查,看見貓他愣了一下,之後戴上聽診器,又摸摸牠的身體,搓揉幾下。

「醫生,桂花最近幾天開始會喘……牠是不是快要──」

醫生摸了一陣子,突然苦笑,「太胖了啦牠,你是把牠當豬養嗎?」

宋培和我看看醫生,又看看坐沒坐相趴倒在台上的桂花,我差點就要笑出聲來,礙在貓是宋培家的,這才忍住。

醫生給完幾個減肥飼料的牌子就放我們走了。

走向車的過程,宋培默默開口,「好貴喔,掛號費……」他身上有種悽涼無奈的單薄感。

「當豬養……哈哈哈哈哈哈哈!」

籠裡的桂花示威的喵喵叫起來。

宋培看了我一眼,「如果可以,我也真想把妳當豬養。」

「喔,那可要多麻煩宋媽媽了。」我沒多想。

後來坐上車,瞥見宋培髮間露出的耳廓有著淡淡紅潮,我才徹底歪了。我把放在他肩膀的手,默默挪到他腰上,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摟,只是揪住他的衣服。

「欸,你車騎得有點快耶。」我的手又往前移一點點,扶在腰側。

宋培淡淡一句「是嗎」,車速沒有變。

回家以後我沒有去宋培家坐,進門前說再見也有點倉卒,完全沒有以前從容的樣子。宋培喊住我,抱著貓籠,朝我微微一笑。

「晚安。」

我也忘記我有沒有回他了,只是虛浮的回房,虛浮的問我媽還有沒有吃的,虛浮的吃飽攤在沙發,回想月光下宋培白淨的面龐,泛著溫潤的笑意。但隔天我們在學校路上遇到,我看見他對身邊一個女孩也這樣笑。

我立刻就醒悟過來,喔,他還是那個大家的好好先生宋培,不是我的。

我抹抹臉頰,突然就小家子氣的惆悵起來。

今天我又到宋培家搭伙,我痛快的喝著湯,宋培看著我的臉,笑得眼睛彎起。我愣了下,裝沒看見,後來覺得自己彆扭得過火,有點對不起他,他不過就只是脾氣好嘛那就怎樣了。

至少只有我看過他哭泣的臉啊。

吃飽我到他房間聊天,桂花正陷入天人交戰的節食過程,看見宋培呼天搶地的討吃。宋培忍住奴性,裝沒聽到,坐在床上,而我坐在地下被桂花討好的磨蹭。

「唉呀,乖一點啦,等你瘦了我再帶你去外面找隻漂亮的小母貓。」

宋培看著我,「……桂花是母的。」

我睜大眼,掰開桂花後腿,被桂花氣得貓腿一蹬,走了。

房間剩下我們兩個,突然我辭窮,只好東摸西摸宋培的書櫃。他喜歡看艱澀的外國小說,大概就是走那種一般人認知中的文青風,可是真要聊起來,他可以認真跟你探討這本小說從角色到情節規劃的手法,和一句我看半天都看不懂的隱喻為何,作者想要藉由什麼表達什麼,我想給他一本蠟筆小新他大概也能說出一套理論來。

總之,我翻了一本書來看,可是我真的看不懂,所以我就看著一頁發呆。

「蘇理。」

「嗯?」

「……之前,我有一個同學問到妳。」微妙的沉默之後,他說。「他問妳喜歡什麼東西,有沒有男朋友。我跟他說沒有,喜歡的東西是花草茶和漫畫,不喜歡手機說太大聲的人和洋蔥,平常的消遣是看電視,偶爾會看一下暮光之城,為的是想吐槽一百八十歲還是處男的吸血鬼。」

他停了一下。

我沒有看他的表情,我只是想,這個人,他要給我作媒,而我要怎麼應對?我盯著那個「門」字看太久,「門」都不像「門」了。

「他問我,妳喜歡去什麼地方?我跟他說,安靜寬敞的地方,只要有風景看,什麼都好。我也告訴他,妳嘴巴很壞,但心腸很好,其實是個溫柔的人。感覺好像什麼都不在意,可是只要一注意上了,就會死心塌地的喜歡下去。」

我的眼睛好痠,眨眨眼,泛起一層疲倦的淚霧。

宋培沒有要停的意思,「我還跟他說──」

我把書甩到地上,發出好大聲響,「閉嘴!」我氣得發顫,「叫你那朋友自己來見我,學什麼CIA盤查人家身世啊!還有,你幹麻把我什麼事都跟他講,你要不要順便把我到國小五年級還尿床一起說啊?」

宋培彷彿預料到我的反應,平靜的搖搖頭。

「他沒問我這麼多,我自己說的。」

我聽完更氣了,氣得撲向他揪住他的頭髮想揍他,宋培想反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使出全力,只是握住我的手腕。我看見他因為疼痛扭曲的臉,還是那樣好看,眼睛閃閃發亮的,緊咬住嘴唇,後來我想他可能是要哭了,但我開心不起來。

我明明那麼想看他哭的樣子,現在只覺得怒火中燒。

之後是無力。

「你就那麼想我交男朋友喔?」我放開他的頭髮,氣也消了,聲音低得讓我自己也嚇到。

宋培眼眶紅了,只是生理反射的泛淚,不是真的委屈或什麼。他就那樣愣愣盯著我,然後皺起眉歛眸,搖頭。

「不然呢?」

他不理我,只是說,「我剛剛的話還沒說完。」

我冷冷看著宋培蓬亂的頭髮。

「我還跟他說……說,就這樣,你不能再聽下去了。他問我為什麼。」宋培對我笑了,眼睫毛濕潤著,「我說,因為蘇理是我的。」

我覺得我的心臟像當初那塊西瓜一樣,又狠狠的炸開來,炸成耀眼奪目的煙花。我眼前一花,宋培把我拉到他身上,小心翼翼的抱住我,彷彿太用力我就碎得四分五裂一樣。

我什麼都沒辦法想,真的。

我待在他懷裡,怎麼也不想放開他。

「蘇理,那妳呢?」

這王八蛋都先斬後奏了,現在才來問。我爬起身來,瞇起眼威嚇的看著他。宋培被我看得心虛,微微坐起身,後來覺得不夠,居然正座低頭,一副委屈小媳婦受教樣。可是他等我等得急了,一直用眼神催促,我想起那天他吃薯泥的囂張樣,突然也想玩玩他。

好事多磨嘛。

我笑顏逐開,「宋培,我也喜──啊!」

我話還沒說完,就給溜達回房的桂花一記猛虎出閘,撲得倒在宋培身上。宋培緊張得抓起桂花脖子,問我有沒有怎麼樣,我只是迅速往他嘴上一啄又躺回去,宋培愣住,之後摸著嘴唇傻傻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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