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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第一章

      一場彷彿漫無止境的兵荒馬亂。

      哀嚎聲,哭泣聲,兵器撞擊的聲響,火焰燃燒的聲音。

      一切彷彿循著既有的節奏般行進著。火舌在屋簷上跳躍、兵器在人的身上飛舞。這麼樣的情景,在太陽逐漸西沉的天空下,彷彿成了永遠無法逃離的地獄。

      是的,地獄。

      在四周不斷地哭號間,淚水早已模糊了每個逃亡者的視線,他們慌亂地逃避著,逃避著每個迎面而來的凶神惡煞……

      「啊──」

      一名女子在被刀砍下的剎那,她想起了很多事情。究竟是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情形呢?明明稍早還是個歡騰的宴會呀!為什麼、為什麼戒備森嚴的皇宮竟會任由叛軍闖入、恣意殺伐……不甘心!不甘心──!

      女子的嘴想喊出些什麼聲音,卻在兵刃劃出她體內的剎那忍不住地哽咽,她的喉頭只發出了一聲難聽的「咕嘟」聲,最後便倒了下去。

      華麗的衣裙被鮮血染透。

      臨死前,她極為哀怨的目光看見了一名帶著孩子躲在陰暗處的少婦,她將這樣的畫面深深地烙在眼底,而後斷了氣。

      那名少婦帶著自己的女兒躲在牆角一隅,她千萬地叮囑著娃兒莫要出聲,一面仔細地觀察著周遭是否還有更加安全的地方能夠供她們母女二人躲藏。少婦凝著眉,手無寸鐵的她根本無法自保,更何況是拯救另一個逃亡者呢?她看著一名亂軍殺害了一個女人、又繼續去尋找下一個獵物。

      太陽,又更斜了些。

      過了一陣子,少婦發現自己的藏匿處幾乎都沒有叛軍後,方才稍稍鬆了口氣,心裡也開始擔心起丈夫的安危。而在想著丈夫的同時,少婦又冷靜地想著究竟這個時候是否還能向誰求救?她看著皇宮四周高大的城牆,想著這高牆平時擋住了對裡頭有非分之想的視線,卻也在這個時候堵住了所有人的生路。念此,她不禁生出一番感嘆。

      少婦這時又開始關注自己身上的衣裳。

      美麗的衣裙是前些天才剛訂製完成的,但此刻卻染滿了血汙。看到自己渾身鮮血,少婦才想起不久前自己才確實地捱上了一刀,雖然那刀口子不深、亦不足以致命,但在此刻紅霞的映照下,顯得很是駭人。

      一名神色凝重的男子發現了少婦的藏身之所。他緊張地奔向了少婦,而後在少婦跟前蹲了下來。

      「你來啦?」

      「是,我來了。」

      極其簡單的對話充滿了少婦對男子的信任以及期盼,她挪了挪身子,將自己的孩子推了出來,道:「能幫我一件事情嗎?」

      男子沒有回答她的要求,只道:「妳受傷了。」

      少婦搖了搖頭,道:「你也受傷了,不是嗎?皮肉傷……不礙事。答應我一件事情、好嗎?」

      男子的樣貌很是嚴肅:「我會保護妳和妳的孩子。」

      少婦看了乖巧的女兒一眼,微笑著說道:「不,是帶她走。你知道的,今日的慘劇並非一時一刻所成,假以時日,若我的丈夫仍然在這樣的地方生存,那麼或許有朝一日我和孩子又會遭此橫禍。」

      「那,我也帶妳走。」

      「不,我得去我丈夫那兒。」少婦溫柔地笑道:「謝謝你,無論什麼時候都能包容我的任性,而這次、這次也是我最後的任性了。你也離開這裡吧!不要為了我而一輩子被困在這兒。」

      「那,妳……」

      「我會活著。」少婦伸手摸著男子的臉龐,道:「我得回去我丈夫那兒。相信我,我會活著。」

      男子猶豫的眼神緊盯著眼前美麗的少婦,最後他終於艱難地點了點頭,再道:「叛軍的主心骨已經被殲滅,妳只要再堅持個兩刻鐘,他們就會過來了。」

      「嗯。對了,那只釵還留著嗎?」

      「還留著。」

      少婦欣慰地點了點頭,道:「好。放心,我不會死。」

      這時,小女娃發出了有些害怕的聲音:「娘……」

      「孩子,快走。」少婦正色道:「這個人以後便是妳的師父,妳得好好聽師父的話,知道嗎?」

      「娘……」

      少婦板起了臉孔:「快走。」

      遠方那處,若干叛軍被皇城的禁衛軍追殺著。少婦用力推了推男子和自己的小孩,道:「快,沒有時間了!讓任何人發現、我們一個都別想走!」

      男子終於決定抱起了小女孩,道:「躺著詐死,如此便無大礙。」

      「嗯。」少婦從容地躺下,道:「去吧。謝謝你。」

      小女孩搭在男子的胸前,幾乎要看不見自己母親的樣貌,小女孩想要放聲大哭,卻被少婦嚴厲的神色喝止,最後,當少婦離開了小女孩的視線那刻,她彷彿看見母親永遠安詳的神情……

      「娘──」小女孩終於忍不住大哭出聲,卻在嚎叫了一聲後暈眩了過去。

      「嘶──」

      深吸了一口氣,柳紅凝從夢中驚醒過來。她渾身大汗地坐了起來,驚魂未定。在喘息片刻後,方才發現一旁長輩的關愛顏色。

      柳紅凝揉了揉太陽穴,這才看清楚了長輩的臉龐:「師父……爹。」

      「怎麼了?又做夢了嗎?」被稱作師父和父親的男人有些擔心地看著她。

      柳紅凝笑了笑,道:「爹,沒事。我去打個水來擦擦身子就好。」

      「也好,省得著涼。」男人點了點頭,而後又道:「我本看妳睡得沉,就沒叫妳。擦好身子後就來前廳吃飯吧!爹煮了鍋粥。」

      「唉,真不好意思。」柳紅凝跳下了床,看著養育自己多年的師父,道:「下次不會了,爹別這麼辛苦,這些事情本來就是女兒該做的嘛!爹先去吃飯,女兒隨後就來!」

      「嗯,爹等妳。」男人說著,一面也離開了柳紅凝的房間。

      柳紅凝笑了笑,一面回身整理著床鋪,對於自已的師父、義父的關心感到一陣暖。她知道自己是個自小就沒了爹娘的孩子,多虧了師父的收養才能長大至今,而師父對待自己就像是親生女兒般,並且也在不久前正式將自己收養為義女。

      柳紅凝推開了窗,看著天上無雲,心情便更加地好了起來:又是個美好的一天吶!希望自己能這樣跟爹永遠快樂、無憂地生活下去!

      想到這兒,她的心情不覺大好,於是便一面哼著小曲兒,一面盥洗完畢後,便帶著輕鬆的步伐前往飯桌。

      「凝兒,什麼事這麼開心?」

      她快樂地坐了下來,道:「一想到爹這麼關心人家,人家當然就開心!」

      「娃兒,貧嘴。」男人笑道:「快吃吧!粥都要涼了。」

      「嗯。」

      柳紅凝有時候會納悶著,自己跟隨著師父十多年,卻完全不知道師父的過去,只知道師父的名字叫竺允道。柳紅凝是個知足的孩子,她只知道人生當中這樣一點幸福就能夠讓自己很滿足,因此,她也不願意去詢問師父的過去。

      「啊,對了!爹。」柳紅凝道:「您的傷好些了嗎?」

      「嗯。」竺允道點了點頭,道:「今日有稍微試了下力氣,恢復地不錯。」

      柳紅凝的神色黯了黯,道:「藥要吃完了,對吧?我待會便到山下找王大夫抓藥!」

      「傻孩子,在意什麼呢。」竺允道看見了柳紅凝有些沮喪的神色,索性放下了碗,溫和地道:「爹從前也是行走過江湖,難免會有一兩個仇家,那次遇上了也只是剛好,亦與妳無關。」

      柳紅凝嘟著嘴,不服氣地想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來,道:「但是,爹是為了我才跑老遠去抓藥的嘛!都怪我,生什麼病!」

      竺允道微笑地看著自己的女兒,道:「凝兒,聽爹說。人的一生總是會遇到很多巧合,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便要圖謀去解決,而不是懊悔當初……否則,一輩子也無法走出自己給自己的牢籠的。」

      「爹?」柳紅凝看著竺允道的臉,從他的臉龐當中不難找出悲傷的顏色。看著自己的父親這樣,柳紅凝心中自也是萬般捨不得,於是又打起精神道:「爹!孩兒知道了!」

      看著柳紅凝倏地振作的樣貌,竺允道不禁失笑:「傻孩子,妳又知道什麼了?」

      柳紅凝的小臉蛋兒滿帶驕傲:「當然知道呀!既然爹受傷了,那我就勤些抓藥,這段期間,還得由我保護爹!」

      「好。」看著自家女兒自信的模樣,竺允道只感到心裡暖洋洋的,於是復又端起了碗,道:「快吃吧!粥都涼了。」

      「嘿嘿。」柳紅凝傻笑了幾聲,知道自己的父親兼師父武功高強,就算現在傷未痊癒,恐怕也沒多少人能動得了他,但是若為了父親高興,自己多做個幾回傻女兒又有什麼關係呢?柳紅凝如此想著,而後應聲說好。

      喜孜孜地吃完了早飯,又將碗筷都收拾乾淨後,柳紅凝拿起了床邊的劍向竺允道打了聲招呼便要下山抓藥去。竺允道看著自己女兒的背影,知道她定得是要玩到下午才要回來,因此也笑著搖了搖頭,兀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柳紅凝一路施展著輕功點足下山,途中穿越而過的景色自然極其熟悉。她從開始學武的那年開始,幾乎就天天被師父逼著山上、山下來回跑著,因此當年紀漸長後,她便也發現從前那段日子的苦沒白捱,自己的輕功和體力進步地非常迅速。

      幽靜的樹林逐漸開闊,綠蔭漸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開闊的視野。不遠前的一座小村莊座落在田野間,看起來寧靜祥和。

      「唷!那不是竺師父家的小閨女嗎?」一名正在田裡除草的農夫大聲吆喝著,亦引起了周遭農夫農婦們的注意。

      柳紅凝看見大家發現了她,幾個點足便踩到了田埂上,笑著誇道:「林叔叔,真是好眼力!」

      「嘿嘿,我老林可不是白混的啊!」林姓農夫被小姑娘這麼一誇,竟也是臉不紅氣不喘地自吹自擂了起來:「上次還有幸得到妳師父的指點,咱們大夥兒改了出力的方式,現在下田農作也輕鬆許多!」

      「哈哈,能有幫助可是再好不過了!」柳紅凝笑嘻嘻地說道:「咱們都算是鄰居,況且這十多年來我和爹從沒少受過大家的幫助!」

      另一名農婦笑道:「柳娃兒說的可對!大家都是鄰居!」

      又一名農夫道:「欸,我說小凝啊,妳和妳乾爹說真的不搬下來和大家一起住嗎?大家閒著沒事到彼此那兒泡茶聊天也好,省得你們父女倆在山上頂無聊!」此話一出,眾人亦紛紛附和。看了這般情景,柳紅凝也只能笑著推卻大家的盛情,道:「唉呀!這樣我可不好做人啊!大家是知道的,我爹喜歡清靜,況且我們父女倆每天還得練上好幾個時辰的武功呢!若是天天在家門口吆喝,可不是吵鬧了大家的安寧?」

      「嘿嘿,我就說吧!」林姓農夫笑道:「老李啊!你都邀了多少次了,咱就說人家忙吧!可別急著替你的兒子找媳婦兒!」

      提議的李姓農夫道:「才說勒!老林,你兒子還不是跟俺家的一般大!」

      柳紅凝看著眾人「為了自己」而爭執,不禁也苦笑了出聲,最後還是一名看不過去的農婦吆喝道:「嘿!我說你們幾個不正經的!人家閨女還沒出閣呢!你們一人一句的,活像是老把人家當媳婦兒一樣!沒害臊!」

      「是啊!」一名素來自稱曾受過「高人」指點幾次的老農夫撂著鬍鬚裝模作樣地道:「依我看吶!凝娃兒這臉是富貴相,舉手投足不但有大家風範,將來還可會是嫁給個大人物當少奶奶的命!」

      「呸!」老農夫的妻子不屑地呸聲道:「你這老鬼說東西從沒個準的!上回阿狗的媳婦還說會生個漂亮的女娃兒呢,結果生出來的卻是個男娃!」

      「但張伯伯這回或許說得準呢!」那名自吹自擂的林姓農夫嘿嘿笑道:「這十多年來竺師父替咱們趕走了不少打家劫舍的糟蹋東西,讓咱們這村可真的名符其實成了『長安村』,這好人啊!會有好報的!」

      「是啊、是啊!」眾人紛紛道著,柳紅凝看閒話到了一個段落,便趕忙揮手道:「各位叔伯阿姨們,我這趟下山是來替爹抓藥的,就不在這裡閒聊啦!我得趕忙到鎮上找王大夫去!」

      「噢噢,對對對,孝順的娃兒,去抓藥要緊!」張姓老農夫道:「妳爹的傷可好得差不多了?」

      「是呀!」知道老農夫向來多嘴,柳紅凝縱身飛出了田埂、到了一旁的路面上,道:「但還是不放心!想多抓幾帖方子給爹爹養身體!」

      「唔,柳娃兒可孝順得緊!」一名農婦道:「快去吧!咱們也要繼續忙活兒囉!」

      「欸。」柳紅凝笑著應了聲,道:「那我就先走啦!叔伯阿姨們再見!」說完,柳紅凝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了這熱情樸實的長安村。自從自己過了十五歲後,這些善良的村民們幾乎每個人都變成了可怕的長輩們,天天向自己打探著是否想嫁了不說,甚至偶爾還會偷偷託著親戚朋友溜上山找師父去說親……雖然這樣的舉動乃人之常情,但對於她柳紅凝來說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要嫁人嗎?這件事情她打從心裡沒想過。

      師父在家中放的可都是什麼四書五經之類的,再來嘛!自己也是天天跟著師父練武、做功課,根本沒想這麼遠……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柳紅凝的口中開始喃喃念著與愛情相關的詩句,頭一個便是取自詩經當中的關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咦?那麼若是有個好君子,女子該怎麼辦啊?……唔。」

      從長安村到長安鎮是不足一個時辰的距離,但柳紅凝的身手好,不到半個時辰便能到達,況且她知道家裡還有幾日的藥,今日藉故下山便是想溜達、溜達,這點竺允道也是知道的,因此便沒有在長安村便牽了寄在村長家的馬,直接徒步而行。

      想著想著,柳紅凝放慢了些腳步,最後剎地止下:「啊!有了!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柳紅凝開心地唱道:「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求我庶士,迨其謂之!……唉呀,真不害臊!」

      想著自己唱著的正是大膽的求愛情歌,縱使連柳紅凝如此大方的女孩子亦不禁耳根紅透。她足下步伐慢了些許,又有些誇張地深吸了幾口氣,方才定下心神再度恢復了原本的速度。

      不遠處,已出現了小鎮的影子。

      竺允道和柳紅凝居住的地方雖距離大城鎮不是很遠,但卻是位於沒有人會靠近的方向。長安鎮和長安村都不是交通要道,雖不算偏遠,卻也是寧靜而少有外地的客人來往,因此也算是另類的世外之境。

      雖然,這樣不受重視的地方,縱使在天子腳下,亦偶有扮作商人的惡匪欺凌良民的情況出現,但起碼在長安村這塊地區,是受了竺允道和柳紅凝二人庇佑的,因此也少有人膽敢進犯。至於長安鎮則因為離長安村不遠,因此竺允道這座「大佛」的名聲多少也庇佑了當地些許。

      柳紅凝通過小鎮守衛簡單的檢查後,便快樂地走向了長安鎮中最熱鬧的大街,開始瞎逛著。

      因為從小到大每隔幾日便會隨著竺允道來長安鎮的緣故,柳紅凝早在大街上認識了不少人。因著竺允道的名聲以及柳紅凝不受身世影響的開朗個性,因此一路上走著,倒也有不少人與她打招呼。

      柳紅凝喜歡長安村的寧靜,亦喜歡長安鎮的熱鬧,因此逛了小半個時辰下來也很是開心。直到走到了大街的盡頭,不若往常般的寧靜,卻是有一群人在鬧騰。柳紅凝皺了下眉,看著平日高掛的「醫」字被黑壓壓的人頭擋住,便無端地覺得有些礙眼,於是也就起了些心腸擠進去裡頭看看。

      這處懸掛「醫」字的住宅是小鎮上有名郎中王大夫王佑的宅子,王佑早年曾在親王府上做過專任的大夫,是在丁憂期間順勢辭了工作回老家,也就是長安鎮繼續懸壺濟世,一來可解思鄉之苦,二來也是想摘掉那算得上一半兒的烏紗帽,在家鄉好好養老。

      長安鎮上的人幾乎都認得柳紅凝,因此當她開口借了路後,便陸續有人讓路給她往最裡頭去。

      在王大夫的宅子前廳,有一個人被另外兩個人攙扶著。被攙扶的那個人雖身著華服,但面色蒼白、氣若游絲,而攙扶著他的兩個人便嚷著要王大夫想辦法解決這樣的情形。

      「王大夫!我們家公子都已經病成這樣了,您是大夫,應該有辦法治才對!」一名家丁道。

      王佑皺著眉,道:「方才老夫都說了,陳公子這病當初來看時就該對症下藥,至多三個月便能痊癒,此時拖到現在,已非藥石能治了。」

      「但您是京城內最有名的大夫啊!」另一名家丁亦道:「該不會這點病王大夫也數手無策吧?」說罷語尾還微微上揚,面帶不屑之色。

      看到有求於人者還擺出這副德性,一旁的人紛紛議論著:「什麼話,求人治病還擺這種姿態,王大夫、別理他們!」

      也有人不客氣地道:「這陳家的人平時就待大家都不好,憑什麼有病求醫還是這等口氣,王大夫!儘管別理會!」

      看著眾鄉親們持續鬧騰,素來喜愛清淨的王佑也不禁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而方擠進來的柳紅凝看著王佑如此,也只好站了出來,道:「王大夫,遇上了麻煩嗎?」

      「噢,柳娃兒,妳來的可不是時候。」王佑苦惱地道:「今日可不巧,不能和妳多聊聊,老夫回頭抓了妳爹的藥,拿了就回去吧。」

      面對王佑身為長輩的體貼,柳紅凝可不領情:「這可不行,王大夫,您對我家有恩,我又怎麼能袖手旁觀呢?」說罷,轉身逕自拉起了那名病得快暈過去的陳公子手腕沾壓了一下,又道:「這根本是內傷嘛!怎麼,跟人打架了?」

      柳紅凝的語氣帶著點不快地質問著,那家丁雖然對於柳紅凝擅自動手的無禮感到不滿,卻也只能悶哼一聲表示沒錯。

      「逞什麼強嘛!又不是仗義行俠,會點皮毛功夫就在那裡顯擺,我記得幾年前才受過一次教訓不是嗎?」柳紅凝亦不客氣地道:「自己找的麻煩還要堆到王大夫頭上,真是不要臉!」

      聽得如此苛薄另一名家丁忍無可忍:「柳妮子妳嘴巴放乾淨!」

      柳紅凝輕哼了聲,右手捻起劍指,便往那陳公子胸口一點,而後向上一劃,那兩名家丁沒來得及阻止柳紅凝出手,正又要喝斥時,卻聽得自家少主人輕咳了幾聲,竟是緩過氣來!

      「妳……」

      「我什麼我,帶著你們家的人快滾遠去,」柳紅凝挑眉道:「我幫他緩了氣,只要依照一般的方式好生調養數個月就會好轉,但往後若要再鬧事惹了什麼禍上身,我看閻王爺也不肯放人了。」

      王佑看著柳紅凝的手法,心中雖帶了些疑惑,但基於信任眼前的娃兒,因此也就沒多說什麼。他輕嘆了一聲,回到了櫃上繼續整理起這幾日的帳目。而圍繞在這小地方的眾鄉親們看了已經沒什麼戲可看,不一會兒也幾乎都散了去。

      柳紅凝待到眾人散盡,方才笑嘻嘻地對著王佑道:「王大夫,給您惹麻煩了。」

      「哪會,」王佑笑了笑,道:「倒是妳,方才發現了什麼,竟然會馬上出手相救?我可記得妳是最討厭他們陳家人恃強凌弱的。」

      「還能發現什麼?」柳紅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當然討厭他們,但剛才那傢伙恐怕再不安分,也活不了下一次禍上身了。」

      「那傷竟如此嚴重?」王佑凝著眉,雖今日他並未替那陳公子把脈,也看得出他非常虛弱,但根據他行醫多年的判斷以及前一陣子的診斷來看,情況似乎沒有柳紅凝說的如此嚴重。

      柳紅凝道:「我不知道他得罪了什麼人,但對方下手很是謹慎……雖然動了殺機,卻是將自己的氣勁收斂著灌入,這樣一來剛開始只會覺得稍有不適而忽略了嚴重性,然而隨著時間的經過,那外來的氣勁逐漸逆流,最後便會帶著傷者渾身的血液逆衝、致人於死。」

      「怪不得,當初把脈時只知道他氣血不順,想著只是動了氣……」王佑說到這裡,不禁一聲苦笑:「大概是我老了,不中用了。」

      「哪兒的話,」柳紅凝噘著嘴道:「王大夫的醫術天下聞名,但您又沒學過武功,再怎麼樣也不能用這般門道苛責自己!」

      王佑笑了笑,道:「妳這妮子,方才是吃了蜜不成?看來當初老夫相中妳的資質,多少傳妳些醫術也是不枉那些功夫。」

      柳紅凝吐了吐舌:「王大夫這麼看重人家,人家也不好意思讓王大夫失望嘛!況且學這個也很有趣,每天讓爹伸出手來給人家探看,也可以知道爹復原的狀況如何,最少也能知道爹是不是在安慰人。」

      「妳這個鬼靈精!」王佑笑道:「竺師父要是知道了,肯定得苦笑妳這娃兒精明!」

      柳紅凝笑嘻嘻地道:「我早就跟爹說過了,他的確如您老人家所說的一般反應,王大夫不愧為前輩,是不是也可以開個相命館呀,依我看吶!這肯定賺!」

      「市儈!」王佑啐罵道,一面又說著:「所以呢,妳爹的情況最近怎麼樣?」

      柳紅凝知道王佑想了解竺允道更正確的狀況,便道:「內傷是幾乎全好了,外傷也都養得差不多了,但早晚體虛,偶爾還是會因為氣不順而半夜起來咳嗽。」

      「喔?」王佑皺著眉,道:「依妳爹的功體,可不會那麼虛弱才對,柳娃兒,可有什麼其他發現?」

      柳紅凝偏了偏頭,道:「我想大概是那次受傷後便花了全部的精力順氣養傷,恐怕是得開始補補身子了!」

      王佑凝著眉沉思了好半晌兒,才道:「恐怕我想妳爹體內還有最後一股逆氣沒排出來,柳娃兒,妳回去便自個兒探探,那氣只要一順,恐怕會吐個幾口淤血出來……若沒吐出淤血,那麼也可能得咳上一陣子。」

      柳紅凝也跟著苦惱起來:「但我爹就是不讓我幫他順氣……」

      王佑聽了先是一愣,而後才道:「才拍個背吧!大男人愛面子,若是因為面子而傷了身體可就不好!妳就把這話替我帶給他,我這次幫他開了兩帖藥,一帖跟以前的一樣,再服完三日後,就開始換滋補身體的,我看這傷頂多再調養十天半個月的便能夠好起來。」

      「謝謝王大夫!」柳紅凝的聲音很是高興,但隨後又立刻沉了下來:「只是爹武功這麼高強,怎麼沒事傷得這麼重!究竟是欠下了什麼仇可以讓人下手如此狠絕!」

      王佑一面轉身忙著抓藥,一面道:「江湖嘛!一日江湖、便是一輩子的不歸路了……」

      「但我問爹是否有跟人結仇,他卻說沒有。」柳紅凝噘著嘴,一面看著王佑抓的藥,在心中默念了幾次將藥方記下來。

      王佑嘆了口氣,道:「柳娃兒,妳還年輕。這世界上的事情啊,並無絕對的對與錯。每個人看重的事情都不一樣,老夫曾在年輕時就碰過有人在比武時捲去了他人的兵器拋向遠方,這本是很平常的事,但被捲走兵器的人卻因此大發雷霆,最後還差點讓對方丟了性命。」

      「為什麼?兵器被捲走不就是自己學藝不精嗎?況且是在比武呢,再撿起來不就是?」

      王佑開始動手包著藥,一面道:「那人說啊,他的兵器有如何如何的意義,是比性命還重要的。……柳娃兒,妳說說,這對我們來說是很不可思議沒錯,卻對那人而言是理所當然的事。」

      「好吧!」柳紅凝有些不甘願,一面也動手幫忙包著藥:「或許爹真的是因為一些什麼原因而跟人結仇了也說不定。」

      「妳能這樣想,便是會想開。」王佑笑了笑,道:「好啦!雖然現在還不到中午,我想今天妳就先回去陪妳爹吃午飯吧!」

      「噯?」以往都是留到夕陽西下時才要回家的柳紅凝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道:「王大夫,您下午還有事情嗎?」

      「是啊!」王佑慈祥地笑道:「我那住在外地的不肖子可要帶著孫子過來住個幾天,如果路上沒耽擱了行程,恐怕再過一兩個時辰便要到了。」

      柳紅凝露出了理解的表情,笑道:「王大夫的兒子也很孝順吶!三番兩次請不回您老人家和他們共住,便勤著往這小鎮跑來。」

      王佑道:「沒辦法,他們家的老頭兒喜歡清靜,長安鎮好,好得讓人不想搬走!」

      「嘿嘿,」柳紅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若王大夫真要搬走,那麼人家還真有點捨不得。」

      王佑聽了哈哈笑道:「妳這娃兒,嘴甜!」說罷便把藥包用繩子繫了緊,交到了柳紅凝手上,道:「好啦,快回去幫妳爹煮午飯,別讓他又一個人對著牆壁吃了。」

      柳紅凝吐了吐舌,道:「好啦,王大夫別欺負人家了!我這就回去!」

      王佑點了點頭,又叮嚀道:「嗯,若還有什麼問題,隨時都可以來問我。」

      「好!」

      天上的太陽高高掛著,此刻正要進入辰時。柳紅凝告別了王佑後,一路上便帶著輕鬆的步伐離去。因為聽進了王佑的叮嚀,因此她沒再像從前一樣東逛逛、西繞繞,反而是離了鎮後便又點起足步往長安村奔去。

      天上的太陽刺眼,但對於柳紅凝而言卻早是習以為常。她回程的一路上並沒有多加注意路邊的景色,因此所花費的時間當然也較去程來得少。待到回到了長安村,便直接上了山回家去。

      正中午的時間,外頭並不會有多少人。柳紅凝一面想著自己已經來不及準備午飯,一面又加快了腳步上山。

      此刻的氛圍亦不太尋常,越接近家門,柳紅凝只覺得似乎有許多人來過?

      一般而言,她和竺允道的居所是不會有人登門造訪的。就算偶有訪客,也只是長安村的樵夫前來打個招呼便罷,但絕對不會留下這麼多足跡……

      看著一旁摧折枝幹的樹木,柳紅凝不禁升起了一股怒氣。究竟是誰,如此囂張!

      她突然心中一凜,一面想著:不會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吧?

      帶著如此的不安,她衝破了樹林,踏入了小房子所座立的那片空地。

      映入眼簾的,是一頂大轎子和數十來名身著黑袍的官府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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