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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在幸福的盡頭還有 01

01

外頭淅瀝瀝地下著雨,天氣微涼,這種乍暖還寒的初春季節最容易感冒,然而小肆打著上半身赤膊,居然一點也不在意,可是他自己無所謂,我卻難免有點害羞,畢竟這麼近距離地看著一個男人赤裸的半身,總是有點怪。

所以我很小心翼翼地收攝心神,盡量維持在冷靜而審美的角度,看著他自左肩頭盤繞後背,直到右胸前一條精緻燦爛的龍形紋身,那不是意象式的圖案,而是非常漂亮,一片片的鱗片都精雕細琢般,自左肩的龍頭,乃至於右胸前的龍尾,絲毫沒有馬虎,當初應該是非常漫長的工程,慢慢紋出來的;除此之外,小肆的雙手下臂內側,也各有一面張開的白色翅膀紋身,兩手一併,剛好可以湊成展翅的模樣。

「你家人知道你有這一身的刺青,他們不會罵人嗎?」我忍不住好奇地問。

「這問題的本身,它自己基本上就是個問題喔,因為我家人根本沒注意過我的樣子。」他笑著說:「而就算有,等他們知道的時候,也都是已經刺完的時候,罵再多也無濟於事了不是?」他聳個肩,叼了根香菸在唇上,說那不重要。那不重要,這句話是小肆的口頭禪,所有他不在乎的事,都是這句「那不重要」來打發。

坐在浴室的小板凳上,小肆把頭向後仰,戴著銀色鍊子的左手挾菸,右手則拿起一瓶洗髮精,不過他不是把洗髮精往自己頭上倒,而是遞給了我。

「這是誰家的懶惰小孩,居然連洗頭都要叫別人幫忙洗?」我笑罵著,但還是伸手接過。先扭開蓮蓬頭的水,把他的頭髮淋濕,然後倒上洗髮精,開始搓洗出泡沫。

「大概是妳家的,才會這麼賴皮。」他得意地說。

「這要真是我家的小孩,大概已經被吊起來打一頓,然後趕出家門了。」我笑著,很仔細地幫他那一頭長髮拉直,又說:「趕出家門之前,還要拿起剪刀,把這個不剪頭髮的壞小孩給理成平頭!」說著,我手指比出剪刀狀,虛做剪髮的動作。

「那可使不得,我這一頭的頭髮可千千萬萬剪不得,剪了我就不是我了。」

「有長頭髮的叫作小肆,那沒有長頭髮的呢?」

「大概或變成小五、小六或小七。」他淘氣地說:「排行老四已經夠卑微了,別再讓我降級了好嗎?」

「放心,不管有沒有長頭髮,你都一樣是那個賴皮的小肆。」我話還沒說完,這傢伙忽然用力甩頭,泡沫在狹小的浴室裡到處飛濺,沾得我滿身都是。

「不要玩呀,我在幫你洗頭耶!」我急著叫,但我愈是驚慌,他卻愈是高興,最後索性連頭也不乖乖洗了,把香菸直接扔進馬桶裡,居然站起身來,也不管滿頭的白色洗髮精泡泡,雙手比在兩邊腦袋上,說現在要玩白色綿羊衝撞遊戲,然後朝我身上擠過來,那瞬間我嚇得拉開浴室的門把就往外逃,而這個賴皮鬼也不管泡泡會弄髒房間,跟著也跑出來,一路追著我到處亂竄。

不只浴室很狹窄,這個小套房的空間也極其有限,一張床跟一組衣櫃已經佔去了大半地方,角落那邊擱著樂器,我又不敢跑過去,生怕碰壞了東西可不妙,結果被他逼到牆角邊,小肆發出模仿綿羊的怪叫聲,然後衝了過來,一把將我攫起,拉到他那張矮床上。

「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情形嗎?」我故意板起臉來瞪他,「現在不只你的頭還沒洗完,接著連床單、被單,還有我身上的衣服也全都淪陷了,說說看,你要怎麼賠償我?」

「那不重要,我幫妳換掉就好,沒關係!」大笑著,小肆輕易瓦解我偽裝的嚴肅,他一把扯開了我的襯衫,開始吻了起來。

我不是沒有談過戀愛,但這卻是生平僅有的一次,我愛上一個年紀跟我一樣大,然而個性卻像個孩子一樣的男人。我緊緊抱著他,任由他用力吸吮著我髮絲的氣息,也任由他一邊跟我親熱,但又不斷搔我癢的搗蛋行為,又笑又鬧地,直到他頭髮上的泡泡水完全弄髒了床。

「你會不會每拍一支MV,就誘拐一個無知少女?」鬧夠了之後,我喘著氣問他。

「首先,我們樂團拍過四首歌的MV,但我也才當過那麼一次主角。而且,這位阿姨,妳算哪門子的少女?」他忍不住笑,但我卻生氣地伸出手來,很用力地擰了他一把。

這件事要從頭說起,或許第一個要怪的人就是小蔓,但說是要怪她,似乎又不太對,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實應該是我自己才對。

那天原本可以很準時下班,沒想到就在我收拾了東西,即將走出公司時,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本來只是幾張出貨訂單有點問題,大可讓同事們幫忙處理就好,然而公司最近剛拓展了大陸幾個城市的業務,老闆戰戰競競,連帶地讓我們也不敢輕忽大意,電話一講,不知不覺就拖延到了後面的約會,當我匆匆忙忙趕到信義區的電影院時,都已經開演快二十分鐘。

「葉心亭,妳真的愈來愈有種了,居然連老娘的生日聚會都敢遲到,還連累一夥人全都看不成電影,妳說這該當何罪?」小蔓滿臉殺氣,她一邊咀嚼著無福帶進影廳享受的爆米花,一邊聽完我的道歉跟解釋後,又瞪著我說:「妳的兩張訂單跟老娘的大壽,到底哪一個重要?」

我哭笑不得,但卻也沒辦法了,只好兩手一攤,任由這群女人對我要殺要剮都悉聽尊便。大家認識好多年了,從大學到現在,一直都是要好的交情,雖然不至於為了幾張電影票鬧出人命,但我非常了解小蔓,她肯定會趁機宰我一頓。

「這樣吧,請我們去唱歌?」小蔓說。我點頭,但提醒她,沒有事先預訂,只怕沒有包廂。

「弄個牛排來吃吃?」她又問,我也點頭,不過同樣提醒,這是晚上七點整,這時間不用預定就有位置的牛排館,肯定好吃不到哪裡去。

「弄兩份麥當勞漢堡來彌補一下的誠意,這妳總該有一點了吧?」她的怒氣已經瀕臨爆發點。我說麥當勞當然不成問題,但壽誕大宴只吃速食會不會寒酸了點?一聽這話似乎有理,小蔓強忍著脾氣,她深呼吸了幾下,再抬手看看錶,最後她說了一個去處。

打從大學時代,小蔓就喜歡追著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地下樂團跑,有別於一般人,她喜愛的音樂種類實在太怪了,那些完全聽不懂歌詞,在台上化著死人或殭屍的噁心裝扮,拚了命地嘶吼的音樂是她的最愛,再不然就是重金屬搖滾,力竭聲嘶地吶喊的那種,每個樂手都留著長頭髮,老是把鐵鍊之類的東西纏在身上,會唱歌唱到跪倒或躺在舞台上的那種。

我實在搞不懂,不過就是唱歌嘛,需要這麼賣命嗎?難道不那樣做,就沒辦法表達出音樂的理念嗎?小蔓說這個不是外行人三兩天就能搞懂的事情,可是都過那麼多年了,我也依然沒有明白半點什麼。一聽說要去聽歌,站在旁邊的珮珮立刻附議,她跟小蔓一樣都喜歡那種調調,甚至自己也常做那樣的打扮,搞得跟角色扮演一樣,而且還自動自發,跑去幫幾個樂團做造型,也不知道會做成什麼鬼樣子,而我更納悶的是,那些願意讓她做造型的樂團,到底哪裡來的勇氣?

先在麥當勞吃晚餐,小蔓撥了幾通電話,確認過今晚的表演場次後,大約晚上八點多,一群女人轉移陣地,我們來到公館附近的巷弄間。

「今天聽完之後,回去大概又要耳鳴好幾天了。」一向最沒主見,老是讓大家牽著鼻子走的若萍搖頭嘆氣。我們這群人當中,如果要算誰是老大,小蔓當之無愧,而若論小跟班,則非若萍莫屬。

「壽星最大,沒辦法。」我也攤手,認命地走到店家櫃檯,乖乖地買了四張入場票。

「原來我們樂團已經這麼紅了,居然有人提早兩個小時來排隊買票耶。」說話的是一個披頭散髮的男人,嘴上留著一搓小鬍子,他開玩笑地說著。

「所以你們待會最好認真一點表演,不要讓我失望,更別毀了我的生日派對。」小蔓也笑著。我猜他們應該原本就很熟絡了吧,只見那個小鬍子男人哈哈大笑,舉起酒瓶,對小蔓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其實我連他們團名都沒聽過,但光從這些傢伙不修邊幅的外貌看來,想必也是那種吵死人不償命的樂風。表演還沒開始,店外沒有多少人,現場呈現出工作人員比觀眾還多的場面。多虧了小蔓跟那個主唱熟識,才能在演出之前,讓我們走進後台。

以前我老以為所謂的後台,指的應該是堆放表演道具,或者散置樂器的地方,肯定又窄又臭,但沒想到這家表演場的後台,居然擺著兩大張沙發,儼然就是個舒適的休憩空間,美中不足的,是樂團那幾個人手上都拿著香菸,我被燻得很不舒服。

小蔓跟珮珮很快地融入他們的聊天話題,談音樂,談時事,當然更談音樂與時事的結合,那些人骨子裡似乎都懷抱著衝撞體制的靈魂,對這個社會充滿了批判,一邊聊著,我居然忍不住打起呵欠,急忙起身,想去上個廁所也好,起碼能讓自己精神點。

「妳好像很不習慣這種環境?剛剛看妳都不講話。」剛從廁所出來,我勉強提振一點精神,掀開簾子,一轉身,猛然一個黑色的身影在眼前一晃,在很近的距離又彈開,讓我差點以為見鬼尖叫,但有幾根長髮髮絲已經掠過了我的臉頰,我急忙一縮,撞上了廁所的門,還唉了兩聲。

「挖靠,妳演相聲嗎,這麼誇張是怎樣?」他本來想跟我攀談,但反被我也嚇了一跳,但卻又被我逗笑,露出好看的白牙,一點頭,說:「鎮定點,漂亮的女人不可以跟罵街阿婆一樣鬼吼鬼叫,尤其看到這麼帥的樂團團員時,更應該保持冷靜,好嗎?」我錯愕在那當下,還沒意會過來,那句漂亮的女人是不是在指我,長頭髮的男人朝我伸手,說:「再次鄭重介紹,我叫小肆,妳呢?」

-待續-

我的冷靜是一道自以為堅固的城牆,卻崩散於一根你掠過的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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