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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章:九鼎妖王(二)

薑華被菲茜聖師挑入門剛滿一年,雖然才十三歲,但已展現出驚人天賦,甚至有機會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青級   』(註6)師傅,他每次想到自己可以在後頸刺上那隻代表正式合格的毛筆時,都會讓他年少的心興奮異常。

他正努力的幫忙搶救著門派的重要畫卷,展現少年人飛快的行動力,快速地要一箱一箱鋪蓋著比自己身子還大張的油布。

但此時,他也被那到迥異的雷鳴驚嚇了一跳,簡短有力的響聲凸顯出兇惡的貫穿力,他轉頭發現已經有不少人蹲下身子,閃躲在木櫃後,就在他狐疑間,旁邊一隻大手把他的頭強硬的按了下去。

大手的主人吼道:「小薑你不想活啦!聽到槍聲還不躲!」

「槍?」

「不然呢!你以為這種時局還有人有心情放年炮的嗎?」

薑華不是沒聽過槍聲,事實上跟著大隊運輸人馬一路跋山涉水,炮聲槍聲還真的親聞不少。但有可能是因為大雨遮蓋了槍原本的迴響,此道聲響聽來隔外陰鬱灰黯,他不禁湧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從小就有特別強大的靈覺,他一向有辦法感知危險,或劇烈的惡意,他緊張的朝槍響處望去,眼前所見差點讓他溼了早上才剛洗好的褲襠。

他眼中只見到前方不遠處一片詭異濃稠的腥紅色氣場,不斷螺旋圍繞著,整個氣旋外側似乎一直有細小的紅色絲線捲入,而氣場本身亦一直散放波浪狀的能量波,波紋異常瑰麗的以一股穩定精準的規律向外傳動著。

薑華全身都可以感覺到前方紅色氣場傳送來的濃濃恨意,不斷刺痛著他的每一個感官神經,他忽然有一股衝動想要大聲嘶吼出來,手掌亦忍不住緊握,顫抖了起來。

他眼睛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開始看到若有若無的淡淡光影交錯著,四周的景色像是進入異空間,不斷的在轉換,最後他看到自己身處在一個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夜晚的天色被滿天星斗佈滿,星輝亮到他可以一覽整個遼闊的草原。此時,周圍逐漸傳出聲響,遙遠處傳來陣陣歌聲,草原盡頭的小丘上逐漸出現點滴的火光,好似山林中有無數巨大的螢火蟲棲息在樹枝上。

「我到底在哪裡?」薑華狐疑的轉過身子,想看清楚自己身周的環境,但眼前映入眼簾的景像讓他頓時墮入冰窖中,一隻巨大的黑馬聳立在離他不到五步外的距離,一身油量的光澤不斷跳動反射著周圍的火光,而馬上乘坐著一個有著兇獸般眼神的巨人,巨人提起右手上沾滿鮮血的斬馬刀,就準備對準他斬下。

就在此時,他幼小的肩頭上出現一隻纖細的手掌,瞬間一道溫柔的能量從肩頸處灌入四肢百駭,薑華像是大夢初醒,周圍景色像水泡被刺破一樣,忽然溶解消散。

薑華全身都淋上一層濃稠的汗水,明明頂上有撐著傘,但他連頭髮都跟根根濕透,不斷自額頭涓流出滴滴的汗珠。周圍師兄們欽佩的看著他身後的女掌門,畢竟可以只用掌力做到『醒魂』,全中國大陸大概也只有菲茜有此能耐。

薑華抬頭看了看身傍門主一臉和藹的笑容,自己慘白的臉色立刻染上一片紅暈,他緊張道:「天師!我不知道…」

菲茜用展開手掌打斷他的話語,她心知眼前的小弟子完全沒搞清楚方才發生的事情,畢竟小朋友年紀仍幼,連最基本的『感』訓練都還沒有接受過。

「小薑剛才看到什麼了?」

薑華很少在門中能跟天師講到話,雖然菲茜並無大架子,但曾經統領全中國人數多達三千的各階門人,身為僅存的三位『天師』之一,對薑華這種小屁孩來說仍然是高不可攀。

他緊張的結巴道:「在一個草原上,很多人在山頭唱歌,我轉頭看到一隻很大的黑馬,上面騎著一個…魔鬼…他想殺我!好恐怖的眼睛!」他講完,仍然覺得自己被馬背上魔鬼那雙可怖的雙眼注視著,眼神中的情感像刀子一樣刻在自己的小腦袋瓜裡。

「他的眼睛給你什麼感覺?」

薑華面容瞬間罩上一片死灰,用著一股遙遠深沈的語氣答道:「恨…滿滿的恨。」

菲茜很久以前就知道薑華天賦異秉,但沒想到竟然厲害至此。靈覺強大的人,本來就容易被帶入『妖界』裡,像薑華這種沒受過訓練的更容易瞬間被上級妖吸入,所以進入眼前『刑天』的『妖界』裡不稀奇。

但方才小薑說的情境,如果自己沒記錯已經進到『刑天』的第二層『妖界』了,連初階的『聖師』都只能一次到第三層,況且他還能直接感受到純粹的情緒,以十三歲之齡展現這種才華,未來至少一定是『聖師』等級的好料子。

「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菲茜心想著。

她笑了笑,交待旁邊的王修鳴命人好好照料薑華,回頭看了一眼撲向自己跟門人的紅色巨浪,快步走向船艦。

輝生是湖北人,小時候經歷大時代的動盪,『清朝』,『民國』,這些『大話語』對他來說非常遙遠,他只知道當初加入軍旅,多了件神氣的制服,拿著一柄強大的火器,他感到自己有力量,有生殺的權利,幾年前對上日本鬼子,大家多了明顯跟一致的目標,被侵犯的感覺挑動了舉國上下每個人的怒火。

但這幾年來,日本鬼子被打跑後,制服不在發出耀人亮光,逐漸破損了。手上磨出歲月的木柄武器也已經不知道在對誰發射著。

他現在只想找一塊寧靜的地方好好休息,好好娶妻生子。

此時,他看著自己身後站了百來名兄弟,各個情緒高漲,大力的揮動動著手上的槍炮,一步步邁向眼前的崑崙艦,他心中殺意仍不斷攀升,體內持續湧出無可匹敵的能量,雙眼赤紅如血,準備要殺死跟摧毀眼前任何阻礙他跟一眾人登船的所有事物。

「菲小姐,杭主任說這是…哼…『妖』造成的?哈!然後你現在要把他收回畫裡?」

菲茜知道要說服眼前的渾人相信自己,比這件收妖過程還堅辛跟耗時,她暗嘆一聲,回道:『桂司令,你不需要相信我們,只要給我三十分的時間,我保證情況會會好轉很多,可以避免任何人傷亡。』

桂永清(註7)冷哼一聲,雖然不願意相信什麼怪力亂神,但是這趟為了多運一些國寶,自己兵員少,艦上武器亦有限,當他聽到『暴動』兩個字,心中委實相當緊張。

「好吧,你需要什麼幫助?」

菲茜知道打中眼前官僚多於軍人的桂永清的罩門,思索了一下,『九鼎妖王』絕對不是用一般的『鎖具』可以解決的,而且真正需要的東西也不是現在拿得到的。

她知道這趟應該會讓自己折壽十年以上,搖了搖頭答道:「司令,給我一間房間,然後等一下暴動的領頭人想要什麼都給他,盡量拖延時間,不要讓他找到我。」

桂永清聽的一頭霧水,完全沒辦法理解眼前的女性是真仙人還是假道士,眼睛一擠,拿取右前口袋中的懷表,戲劇化的一翻開蓋子,冷冷道:「三十分鐘,從現在開始算。一個房間就好了?」

菲茜似乎想到什麼,淺淺一笑說道:「我還需要一隻機槍…」

輝生覺得自己眼睛像要噴出火來,全身上下每個毛細孔都像一小小台蒸氣火車頭,不斷噴出驚人的熱氣,使的他心情更是亢奮躁動,跟幾刻前的萎靡情緒比起來,有著天淵之別。不知道為什麼,他此時覺得自己信心比天還高,領著整個班的兄弟跟家人親友,來到巨大的現代發明前,他準備跟比自己高不知道多少軍級的海軍總司令談判,但是他沒有一絲絲害怕之情。

連他也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後這麼有種,幾個鐘頭前他連跟以前的排長講話大聲一點都會猛發顫,但現在他覺得自己可以摧毀任何站在他身前,阻擋他上船的人。

就連現在站在軍艦上,用充滿威儀的雙眼瞪著他的桂永清司令,他都瘋狂的瞪了回去,毫不相讓。

「我們要上船!」

後面的百來人忽然齊聲道:「我們要上船!」

輝生本來預期司令會大聲斥責他,會羞辱他,會喝罵他這個連軍隊連長都不是的士官長,竟然敢跟最上級的軍官大小聲,更會立刻命令艦上的海軍弟兄要自己繳械投降,逮捕後等待軍法審判。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桂總司令只說了短短一句話,但這句話卻讓他感到無比的恐懼跟失落,甚至讓他覺得身體的能量被瞬間抽走。

「讓他們上船…」

杭立武扛著從桂永清身邊士官要來的MP28-II式衝鋒槍,跟著菲茜和王修鳴在龐大的改造輪船『崑崙艦』中穿梭著。雖然機槍內沒有半顆子彈,但對杭立武這種文人學者來說,透過衣服,皮膚仍然感覺得到殺人槍械那股冰冷的重量,他喘著氣問道:「菲天師,我知道『刑天』是軒轅黃帝時期的古代妖神,那幅畫到底代表什麼?」

王修鳴手上扛著兩個大包袱,代替沉思中的菲茜解釋道:「杭主任,你知道我們門派的工作嗎?」

杭立武點了點頭。

王修鳴表情懷疑,心裡苦笑,續道:「我們一派從古代黃帝到大禹時期,就開始著將妖封印到畫裡的工作,妖王是原古時代就存在的神。春秋時期,周王座下的畫妖師群收服了九隻妖王,然後下令刻畫到九個巨大的銅鼎上,所以有『九鼎妖王』的稱呼。後來發覺銅鼎還是關不住妖核,所以還是改成用絹紙。」

「妖核?」

「杭主任,太多東西我沒有辦法現在說明。」

杭立武神色黯然,點了點頭,讓王修鳴繼續。

「『刑天』是妖王之一,後來從各式方法逃脫或被人刻意利用…」

杭立武本來又想問利用這件事,但是話到嘴邊,想到王修鳴的話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從戰國時期到現在,我們一派紀錄了『刑天』從畫裡出來,付身在人身上作亂過六次,每次都造成莫大的傷亡。」

杭立武跟著兩人下到船艙底下,又轉了個彎,他急問道:「是那六次?」

王修鳴不急不徐的跟著眼前師傅菲茜,沉穩的說道:「秦末西楚霸王項羽、東漢末年黃巾賊張角、南宋時前秦苻堅、元末白蓮教韓山童、一百年前的太平天國洪秀全,最後也是最近一次…」

杭立武看眼前斯文的男子欲言又止,整個好奇心被挑起,一下子聽王修鳴吐出這麼多有名的歷史人物,也不知道王修鳴說的是真是假,但他仍是問道:「是誰?」

菲茜忽然轉頭,娟秀的面容難得的露出滿臉怒意,咬牙道:「四十年前的『義和拳』團主李來中…」

身為史學家,杭立武當然知道李來中這號人物,當初西元1900年『義和拳事件』鬧得沸沸揚揚的,西方人士跟中國人死傷超過數十萬人。

團主李來中身份神祕,沒人知道他詳細的年紀跟號稱『神力』的來源,後來亦離奇失蹤,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杭立武簡直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兩人,沒想到李來中的神祕淵源跟失蹤都跟眼前的門派有關。

但轉念一想當年李來中,親眼聞者,形容力大無窮,意志跟身體都比金鐵還堅硬,身軀視傷痛如無物,擁有稱為『神打』的奇異武功,若非是誇飾之語,就是真的有神祕力量在背後加持。

菲茜忽然閃身進入一個大艙房,立刻奔至位於艙房中間大桌,隨手將桌上的東西不斷往地上推扔,王修鳴熟練的將布囊在桌上展開,快速的排列著文房四寶。

杭立武看著艙房門上寫著三個氣派的大字『艦長室』,又看著房中的地上散亂的東西,心裡暗暗覺得不太妙。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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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6)『畫妖師小百科』:   畫妖師的等級由低到高分為五級依序為:『青』、『匠』、『導』、『聖』、『天』。

(7)   桂永清,1945年-1947年3月為中華民國海軍總司令部總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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