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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山居之民

第02章    山居之民

      一整個早上過去了,百里藥明白了卓君跟定她的事實,也就不再費心去趕他,天下的路有哪條是她走得別人走不得的?抬頭看看天色,已經快到未時了,她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來,取下背後的藥箱。

      「喂!你吃不吃東西?」乍聽百里藥招呼自己,卓君當真是受寵若驚,百里藥一早上也沒和他說一句話,他以為她在生氣。

      「你問我?」

      「這兒又沒第三個人,應該不會令你誤會吧。你是不是非跟著我不可?」

      「對,我卓君向來敢做敢當,不會做背信棄義的事,雖然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不過既然你為了救我而毀了清白,我是一定要負起這個責任的。」卓君悶悶地說道,只能怨他自己運氣不好瞎貓碰上死耗子遇上這麼個要相貌沒相貌,要武功沒武功,要品德嘛恐怕是高尚到不屑禮教的叫花子女人,而這麼遜色的女人居然還敢對他不屑一顧,若他真的卑鄙一點兒掉頭溜走,她這輩子恐怕都嫁不出去了。

      「迂腐!」百里藥瞟了卓君一眼,不太願搭理他,「好吧,反正我不會嫁給你的,愛跟不跟隨便你,跟不下去隨時都可以走,別為了面子,丟了性命。」那完全不把卓君放在眼裡的冷嘲激起了卓君沉寂已久的鬥志。

      「你放心,天底下沒有我卓君跟不下去的地方。」

      「那就好!」百里藥對卓君的堅定抱持保留的態度,不過不可諱言,她的確不太討厭他,不過也僅止於不太討厭而已。

      「這是什麼東西?」卓君研究著手上黑黃僵硬的東西,使勁捏下一小塊放到鼻子前聞了聞。

      「棒子麵窩窩頭,時間可能放長了一點,不過還沒味,能吃,快點吃,吃完了還要趕路,今晚天黑之前要翻過那座山。」百里藥用力啃著粗硬的窩窩頭,細嚼慢嚥,好像在吃京城名廚精心焙制的海味山珍一般。

      卓君一輩子別說吃,見都沒見過這玩藝,著實不敢下口,不過看百里藥吃得挺香,饑腸轆轆的他大著膽子,硬著頭皮試探著咬下一口破壞食欲的粗劣食物,「咳,咳,咳……」棒子麵又粗又礪,嬌貴的公子哥沒本事吞咽,硬哽在喉嚨裡吞不下吐不出。

      「又沒人跟你搶,你吃那麼快幹什麼?」百里藥在卓君背上重重拍了一掌,再以柔和的力道按摩他的前胸後背,好不容易堵在卓君喉嚨口的窩窩頭才被咽進肚子裡。接過百里藥遞過來裝水的竹筒,卓君「咕咚、咕咚」灌了半筒進去才緩過氣來,從沒這麼狼狽過的羞惱令他心火大盛,揚手就要把只咬了一口的窩窩頭扔掉,百里藥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他,「不許扔!」言辭間不復剛才的和善,卓君被她突然的疾言厲色嚇了一跳。

      「窩窩頭的確粗礪,可是在它之上凝結的血汗絕不比任何一樣山珍海味少,在彈盡糧絕的窮山惡水,烽火連天之地,它就是救命的仙丹,你這種人就只配坐在秦樓楚館裡飲宴納福,我所行走的艱澀之路不適合你,你還是走吧。」卓君怔怔地看著百里藥臉上生動的怒顏,一股羞愧席捲心間,枉他自視出身書香門弟飽讀聖賢書,遠比江湖人物高尚許多,可直至此時他才感悟,他的聖賢書全讀到風花雪月上去了,「一簞食,一瓢飲」的高風亮節已不知不覺被美食盛宴富貴榮華消蝕近盡。

      百里藥看著卓君一口一口認真的把粗硬的窩窩頭吃完,心底對卓君的輕視似乎少了點兒,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不知他能堅持幾時,對此百里藥依舊沒抱多大信心。「快點兒走吧,今晚非得走夜路不可了。」

      「為什麼?你有什麼重要的事趕著辦嗎?」

      「翻過這座山,後面山谷裡有一個小村子,半個月前我從那裡過來給一些村民診治了一些宿疾,今天約好要趕去為他們複診的。而且明天一早這座山通往小村的唯一一條山路上會起桃花瘴,一時之間我很難配齊克瘴的藥物,所以今夜必須趕到。」百里藥細心的解釋令卓君感覺自己是被重視的,起碼百里藥沒有那種惜字如金的劣根性。

      「你經常在這山裡行醫?」卓君再次打量百里藥寒酸的百納衣,半天走下來又被荊棘拉破不少地方,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兒女孩兒家該有的飾品,難怪他乍一見她連男女都分不出來,唯三醒目的三樣東西一是她背上背著的,包著一層銀白金屬的藥箱,與考生趕考時背的書箱差不多大小;二是她腰上左邊懸掛的一個翠綠晶瑩的小竹筒,翠綠得令人懷疑那不是竹子而是玉質,裡面時常傳出詭異的噝噝聲和撞擊聲,聽得人毛骨悚然;三是右腰邊那一具比魚簍稍大的手編藤簍,裡面塞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沒一樣他認識。

      「我也是第一次來,前不久聽說洞庭湖邊有『青絲』出沒傷了不少人,所以我就趕來了。正好路過那個村子就順便替他們診治了一下,這回去只不過是順路。」

      「青絲?那是什麼?」

      「一種稀有的毒蛇,毒性非常強,終生以食劇毒之物為生,不過它的毒液經過調治能治很多的頑症,所以醫者大都會希望擁有一條『青絲』。」

      「你捉到了?」

      「僥倖,差點兒就讓你給攪黃了,百步之內任何風吹草動它都能察覺。」百里藥將生死千鈞的過程輕描淡寫就晃過去了,若她慢上十分之一秒,青絲的毒牙就會反噬上她的脖子。卓君當然不瞭解其中的厲害關係也沒當一回事聽過就算了。

      月朗星稀,初春的夜還是寒沁沁的,四周根本沒有路,全憑百里藥過人的記憶力指引前進的方向。

      「別動!」百里藥突然叫出來,卓君立即下意識地僵住,那奇怪的攀山姿勢令他覺得很難過。只見百里藥用一柄小刀在他身邊的崖縫裡一陣挖掘,借著微弱的月光抓出四五隻碩大的毒蠍,抓住一隻就將其尾貼靠在翠竹筒的透氣孔上,只一眨眼,一隻肥碩的巨蠍就成了一具枯殼,轉眼間四五隻大毒蠍就都被如法炮製,看得卓君冷汗泠泠。

      「別怕,剛才只是喂青絲吃飯。」

      「你,你怎麼知道我身邊有蠍子?」卓君一想到他正準備攀住那道崖縫向上走就亡魂大冒後怕不已,「周圍有沒有毒物,有什麼聽青絲的反應就知道。我以前養過好幾條青絲呢。」卓君隱約覺出眼前這女子似乎不像尋常江湖遊醫,莫非是遁跡山野的風塵異人?可她攀山越嶺又從沒用過輕功,不像武林異人,奇怪!

      轉過一片密林,乍見前方有一片明亮的火光,一片人影幢幢,卓君心中頓時戒備起來,下意識地走到百里藥前面將她擋在身後。

      「是百里姑娘嗎?我們是郭家村的。」一名男子沖著漸漸走近的百里藥叫道。

      「小郭,叫那麼大聲幹什麼,林子裡的鳥都被你嚇飛了。」百里藥綻開明亮的笑容跑向等候她的村民,那種快樂與熱情令卓君心中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窒悶。

      「百里姑娘,沒想到你還真的趕夜路過來,夜裡的山連小郭他們都不敢走。」一位白須老者以一種激動的音調說著。

      「沒關係,我習慣了,怎麼樣,郭大娘的眼睛看見了嗎?」

      「多謝百里姑娘,我娘她昨天睜了眼什麼都看見了,我給您磕頭了。」不由分說小郭「撲嗵」一聲就給百里藥跪下了。

      百里藥急忙跳過一邊,拉起小郭,「男兒膝下有黃金。」小郭站起身靦腆地笑了笑,一張年輕俊朗的臉上盡是對百里藥的仰慕,卓君心中窒悶更重,但他選擇忽略那奇怪的感覺冷眼旁觀,這種有他在場卻被當作隱形人的機會還不曾有過。

      「郭叔,這麼晚了你們還出來接我,真讓我過意不去。」

      「你這說的什麼話,這滿山虎狼,你一個女孩子翻山越嶺的還想著我們趕夜路過來,真正是濟世救人的菩薩心腸。」為首的老者拄著一柄烏黑發亮的龍頭拐杖,美髯垂胸,活似山中的老神仙。「這位小哥是……」終於被察覺到卓君的存在,眾人的目光一下子轉移到卓君身上。

      「他是我的病人,出山以後就會分道揚鑣了。」百里藥直接略過卓君抗議的眼神和村民有說有笑地走向村裡。

      「你怎麼還不睡?」百里藥開門讓卓君進房。

      「你不也沒睡?」

      「剛補好衣服,正在寫藥譜。」百里藥剪了剪燈芯,把火光撥亮些。

      「村裡人都很喜歡你。」卓君跟著百里藥在村裡走家串戶,到任何一家都受到隆重的接待,他身上的這身新衣就是小郭母親愛屋及烏送給他的。

      「常年住在山林裡的人少了塵世的紛爭單純很多,只要你真心對他們好,他們就會真心回報你。」百里藥口中說著手下不停,工整蒼勁的蠅頭小楷寫過一張換過一張。

      「你還沒寫好嗎?」卓君湊近去看。

      「我想把一些常規的治病藥方寫給他們,山裡進出不便,但滿山都是藥草,他們懂一些簡單的醫道會有很大用處的。」

      「你不在這裡行醫?」卓君以為百里藥會有常在此地行走的打算,畢竟她看起來就像和郭家村裡的人認識了一輩子。

      「明天我就準備走了,以後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隨緣吧。」百里藥拈掉一根筆毛又伏下身繼續寫,卓君看著她被油燈照得燦亮的側臉又看著桌上那一疊藥方,對百里藥起了一絲好奇,這個平凡無奇的鄉野女大夫似乎有一種奇異的親和力不斷地吸引著人們。

      「你先回去睡吧,我今晚可能會很晚才睡。」

      「已經很晚了,反正我一時也睡不著,在這兒陪著你也不錯,不是怕我偷師吧?」卓君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在桌邊坐下。

      「我倒寧願天下醫者更多些,可惜,肯真正鑽研醫術的人太少,多是沽名釣譽之輩。」百里藥筆走龍蛇,可見她對藥方的精熟程度絕非尋常遊醫可比。

      「明天就要走了,你要去哪裡?」卓君心中還惦記著為義父老友龍陽的金劍神掌成北洲慶賀七十大壽的事。

      「還沒決定,等出了山再說。」百里藥抬眼看了卓君一眼,「你不用跟著我,想去哪裡就去好了。」

      卓君臉色一寒,不過忍下沒有發作,他不想再為這個爭論不休,「你知道龍陽的金劍神掌成北洲嗎?」

      「不知道,我才回中原沒多久,而且我也不是你們圈子裡的人。」

      「你才回中原?你以前不在中原嗎?」卓君頗感意外。

      「我十二歲就開始遊學修行了。」

      「十二歲!你今年多大啦?」

      「二十三。」

      「二十三!天啊!你已經二十三了,而你居然還不嫁人?!」二十三在宋朝已算是很大的年紀了,尤其是女子,十三、四歲嫁作人婦的比比皆是,卓君心裡雖有些不以為然不過像百里藥這樣的「老女人」還不嫁人的確稀罕了一些。

      百里藥柳眉微皺隨即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反是卓君為自己的失言懊惱不已,「你真的從沒打算要嫁人嗎?」卓君心中漸漸有了了悟,這女子的離經叛道怕不是最近才萌生的。

      「墨用完了,幫我研墨好嗎?」百里藥的回避令卓君不再追根究底自討沒趣。

      四更天的時候百里藥才寫完以麻線裝訂,「你寫了很多天了吧?」那厚厚的手稿絕非一日夜就寫得出來的。

      「從我上次來過之後,我就開始根據這山裡特有的藥草編寫這部醫稿,希望對他們能有些幫助。」

      「你經常這樣?」

      「嗯?你說寫醫稿?有時候,大多數時候不需要,很多地方本來就有大夫,我只要略加提醒就夠了,以我一人的微薄之力哪能面面俱到,更何況我常年遁跡山林,少見人煙。」百里藥舒舒酸麻的手臂,「你回房休息一會兒吧,明天我們午時動身。」

      「午時?會不會太晚?」

      「午時桃花瘴才會散,早走不一定是好事。」百里藥和衣躺在床上,咕噥了兩句就酣然入睡了,卓君走近床邊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起這個曾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女子,她真的不漂亮,眼睛不大,鼻子不高,皮膚不白,被日曬雨淋成稍嫌粗糙的蜜色,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個女人,年紀竟只比他小一歲而已,夠老了,若不是在這種陰錯陽差下,他一輩子也不會看她一眼,與她同行在武林道上有可能還會遭到質疑和訕笑,可他對她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即使她不以為然,可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絕不能做這種禽獸不如的事的。暗暗歎了一口氣,替百里藥拉上被子,轉身正要吹熄油燈,卻情不自禁得拿起了那本醫稿,每一字每一行都那麼認真,一筆一劃,清逸工整一絲不苟,詳細的解說甚至配畫了栩栩如生的藥草圖,平凡之中也有不凡之處,一個與他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女人,對待生命認真而嚴謹,是生為醫者而養成的習慣還是天性使然?

      「小郭,好好照顧大娘,多讀書,我留下的醫譜你可以看看,但是千萬別死搬硬套,那些只是基本的藥理,不是萬靈丹,事在人為,要不斷地學習精進才行。」百里藥像長輩一樣對小郭殷殷叮囑,卓君看在眼裡的卻是小郭那欲言又止的依依不捨,「百里姑娘,你什麼時候再來?」

      「不知道,海闊天高,我要去的地方太多了,隨緣吧,有機會我一定會再回來的。」百里藥拍拍小郭的肩膀向四周的村民長者們抱拳為禮,「保重,望此後經年仍有再拜之期。」

      正午的太陽直射到了頭頂,卓君有些迫不及待,小聲地催促百里藥,「時辰到了,快走吧。」百里藥抬頭望了一下太陽,「告辭了。」

      「百里姑娘!你可一定要回來!」小郭的叫聲在群山低谷中回蕩,匯著村民的附和凝成巨大的迴響在天地間久久不息。

      「你會再回去嗎?」卓君與百里藥靜默地走了兩三個時辰後,卓君突然問。

      「不知道。」百里藥平淡地回答一句。

      「他們的真誠令人感動。」這是卓君的心裡話。

      「你的世界太寡情,所以承受不了太多情感的負荷。」百里藥小心地攀下一塊巨岩,而卓君則一躍而下。卓君武功蓋世,可他發現百里藥的速度並不比他慢,看似笨拙,但她那穩穩當當的攀山方式遠比看上去要迅捷靈巧得多。

      「我的世界哪裡寡情,為了一個『義』字,多少人拋頭灑血,兩脅插刀,生死相交的情義難道不重嗎?」

      「有多少呢?武林常常遭遇所謂的浩劫,是為了什麼,『名』也,『利』也,真正重義輕生的人百年難得一見,所以被千古流芳,萬世傳唱,那剩下的大多數呢?死得死,亡得亡,要麼看破世情隱逸山林,兩手空空倒也罷了,若還不甘心帶走了點兒什麼,百年也不得安逸呀。」百里藥突然停下探過半邊身子從一處崖縫裡拔出一株紫花地丁,卓君想反駁她,可又不得不承認她說的的確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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