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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離家的山蝶歸來 2

      大雅路是紫荊市裡最寬廣,最悠閒的一條林蔭大道,從山腰的蘭潭循坡而下,筆直進入市區,沿路經過湖畔豪宅、日式別墅區、咖啡館、庭園茶館、特色餐廳和品味商店,佔地寬廣的紫荊城第一男中,優美靜謐的二二八紀念公園,大雅路常被當地人拿來比擬首都最優雅的城區天母,大雅路上滿是大坪數、採光明亮的商店和餐廳,事實上,比起昂貴的天母,這裡顯得更大氣更優雅,紫荊山城的市民們離首都的忙碌污染很遙遠,生活步調緩慢自在,即使在路邊並排,進出商店辦事,也不見後人鳴喇叭叫囂,時間和空間,是這條路上最引人入勝的風景。

      一幢簡潔的清水混凝土兩層樓房配上大片玻璃牆,出色的現代建築風格,被擋在一堵樸素無華的混凝土牆後,高達三公尺的原色牆上,簡單地刻著「木之藝廊」四個中文字,沒有上漆,沒有其他說明,路人得要走到牆的前方,才能看清那四個字,也才領悟這個大雅路上,獨一無二的建築景觀,原來是間藝廊。

      一個身材英挺的中年男子,戴著眼鏡,謙和的臉上透露出睿智,正推開木之藝廊看似沉重,實則輕巧的玻璃銅門,一入門,汩汩水聲首先入耳,左側一面兩層樓高的青苔牆面緩緩流淌著水流,門外的喧囂紛擾,在這裡洗滌淨化,他臉上原本緊繃的線條,自然而然的軟化了下來。

      迎面走來一個氣質文靜的女孩,笑吟吟問候:「趙醫生,你來啦?」

      趙經生點點頭,手指比向樓上辦公室。「江城沒翹班吧?」

      小靜在木之藝廊工作好幾年了,對他的幽默不陌生,掩嘴笑笑:「恐怕他會問你同樣的問題呢。」她比了比樓上:「腳步輕點,打坐著呢。」

      「玩沉香、打坐,這傢伙就是不幹正經事。」趙經生嘟噥著,但還是放輕腳步,走上樓去。

      一打開門,一股隱約的檀木香傳出,低沉有如共鳴的樂音不知從何處發出,他尋找的人,正在木簾蓋住的落地窗前,盤腿坐在一方藏旗圖案編織而成的坐墊上。

      趙經生的進入絲毫沒打擾到那人,只見他閉上眼睛,如女性般長長的睫毛垂在平滑的臉頰上,挺直的鼻樑和薄唇,彷彿是尊莊嚴的玉雕菩薩,沉靜自在的,不受外界干擾,動也不動。

      他想起妹妹第一次見到江城時,回家宣布自己一定要嫁給這個男人。

      「他才是我心目中的男人,不,他比男人更男人。」

      真正認識了江城後,他才明白妹妹指的不是外表,而是江城給人的感覺,強壯而溫柔,彷彿胸中蘊藏十分力氣,而能信然僅用一分力氣,輕輕地撥過水紋,捻起蓮花,認識他十幾年,趙經生還是沒摸清楚,江城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他對事物的喜惡,究竟界線何在,擁有出色的才華和洞悉世情的能力,但卻寧可窩在這個小地方,當個淡泊隨意的小藝廊經理。

      眼前的江城,輕淺地吐出一口氣,從冥思的世界裡回歸現實,趙經生等著江城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水桶裡的水滿了?」江城平靜低沉的聲音,彷彿和沉香同調,緩慢而幽微地傳來。

      趙經生扯開嘴角笑笑。「不滿就不能來?」

      江城站了起來,硬是比本來就不矮的趙經生高過一個頭,寬鬆的唐裝掩蓋住他結實的肌肉,他赤著腳,無聲地走到窗前,無一絲多餘動作地將木簾拉開。

      「我今天下午休診。」最後他還是主動道出來意,反正他不說,江城也不會問,這傢伙根本不關心這些事情,對他來說,這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是瑣事,不值得浪費一個念頭或言語去操煩。

      「說吧,要什麼東西?」

      「爺爺的版畫,想送一個朋友。」

      江城斜看他一眼:「去找小靜拿。」

      「這個朋友…有點特別,我想要裸女系列的版畫。」

      「裸女的版畫都是編了號的,我們手上剩下不多。」

      趙經生看向窗外的綠蔭,眼神遙遠地說:「我知道,所以才想拿來送這個朋友。」

      江城沒有多問,連那個朋友是男是女都不好奇,逕自走到屏風後頭,拿出三幅趙波裸女素描。「就這三幅,只剩素描版畫,你挑一幅帶走吧。」

      趙經生回過頭來,臉上有著一抹來不及逝去的感傷,江城挑了挑眉,保持不動聲色。

      趙經生比向一幅女子憑窗托腮的圖。「我拿這幅吧。」

      江城撇撇嘴:「最好的一幅。」

      不等趙經生回答,他按下對講機,要小靜上樓拿畫去裱框。

      「版畫和裱框的費用就掛在我帳上吧。」

      「掛什麼帳,都是趙家的東西。」

      「那不一樣,會計難作帳呀。」他故意提起帳本,料想會激出江城厭惡的表情。

      他卻面無表情,聳肩道:「隨便你,你要拿走原畫,也不關我的事。」

      「有你這麼管藝廊的嗎?」趙經生開玩笑道。

      江城終於露出一個斜斜的,輕淺的笑,比較接近自我嘲諷:「是這個藝廊管我吧?」

      「少替自己不認真上班找理由了。」

      「說得是,翹班的醫生教訓的真是。」他反譏回去。

      臨走出辦公室前,趙經生回頭問道:「過兩天麗生會回來,大伯和姑姑希望你參加家族餐會,你來不來?」

      他得到的答案是個挑眉的表情,那是個非常江城的回答。

     

            ***

     

      站在母親身邊,鍾愛珍從來不知道該將雙手放哪裡,孩童時期到長年,從無知到老成,不管她在國外見過多少大風大浪,和多少世界名流富豪往來,只要一站在母親身邊,她立刻回到小時候,老被母親嫌棄不端莊、急躁粗魯,做什麼都不對的小女孩。

      鍾愛珍的母親有個很典雅的名字:李書平,當了一輩子的中學國文教師,人也像個古典美女,淡雅細緻,五十七歲的年紀,頭髮仍舊保持烏黑,皮膚光滑白皙不見斑點,挺得直直的身軀,雖然只到女兒的肩膀,但銳利明亮的眼神,卻足以讓巨人低下頭來。

      李書平從來不笑,她臉上最深刻的紋路,是嘴角旁那兩道長年抿抑的痕跡,在學校時她是個嚴肅的老師,讓學生敬畏,在家裡,她則是嚴厲的,為了和隨性浪漫的丈夫抗衡,她在孩子面前扮的是黑臉,所幸老大志豪和老三愛倫,只要一個眼神就能壓制住,惟有老二,愛珍,是她永遠管不到,也碰觸不了的死角,在家時有偏愛她的父親處處維護掩飾,大學離家,畢業後立刻出國,到了那麼遙遠的地方,幾年才回來一次,她更是鞭長莫及。

      鍾愛珍有一搭沒一搭和輪椅上表情木然的父親說著話,聊勝於無地在他消瘦的四肢上揉捏,李書平臉上帶著隱忍的脾氣,一湯匙一湯匙餵著表情木然的丈夫喝粥。

      「喪禮還要兩個月才能辦,妳這段時間有什麼打算?」李書平淡然問起。

      鍾愛珍妝容完美的臉上沒有表情,搖頭時耳邊的垂墜大耳環發出噹噹的聲響,她一走進這個鄉下地方的安養院,立刻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她也似乎很習慣受人注視,下巴抬得高高的,誰也不理,李書平不免感到難為情,這裡都是些病弱的人,連好氣色都難求,誰像她花上一小時妝扮才出門?在國外生活太久,不知該說她是不合時宜,還是根本,就不再能回歸簡樸的生活環境。

     

      母親的不認同,鍾愛珍是感受得到的,在巴黎時,她持續看了兩年的心理醫生,費了很大工夫才把心底那個自卑敏感的孩子給驅除,醫生最後將病源認定在母親對她長期的不苟同和批評,雖然她很明白心理醫生只能針對她願意坦承的部分去分析,但有這樣的母親,性格上受她壓抑,似乎也有點道理,從小到大,不管她想什麼、做什麼,就是無法像哥哥、妹妹那樣讓母親滿意,這些年來,她好不容易找到方法,擺脫情緒化、軟弱的一面,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一見到母親,那個孩子又威脅要回到原有位置,她咬牙對抗威脅,告訴自己決不能投降示弱。

      決不能讓母親知道自己破產的真相。

      「有幾個亞洲的客戶,趁這兩個月,我們有些重要生意可以談談。」她最後回答道。

      「真不知道妳到底怎麼靠那些生意維生,一年也就賣幾幅畫,沒有固定收入和工作地點,沒有保障,哪天出了事,沒生意可做,看妳怎麼辦?」

      出生教師家庭大概就是這樣,除了當老師和公務員,擁有所謂的鐵飯碗,其他的工作都是「不穩定」、「沒有保障」,所以在公立大學擔任會計的大哥、和當小學老師的妹妹,在母親眼裡,成就都比她高。

      這些年來在外,轉手就是畢卡索或安迪沃侯,處理金額動輒上百萬美金,和全世界最聰明頂尖的畫商、藏家、銀行家交手,她所付出和經歷過的一切,還不如通過那個該死教師特考,派到窮鄉僻壤的小學校教小孩子ㄅㄆㄇㄈ!

      她放下父親軟趴趴的手臂,憋著一口氣,逕自走出復健室,在院子一個隱密的角落,抖著手拿出香菸,瞪著爬藤的牽牛花發呆。

      她該怎麼做,才能快速賺到錢,東山再起,然後永遠離開這裡,不再回來?

      抽不到兩口菸,她無比煩躁地捻熄手上的香菸,真是個爛地方!連根像樣的薄荷菸都沒有,這分明是在抽紙張,一點味道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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