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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第一章 氣候異變(三)

在昏暗且陌生的環境中,翩翩緩緩睜眼,愣了半晌,才驀地記起昏迷前的種種,不禁驚坐起身,始發現自己在張鋪了墊褥的石床上,身邊看似並無他人。

她躡手躡腳地下了床,發覺行動異常遲鈍,即便身子仍有些不適也不該如此……但她顧不了這麼多,只想趕緊弄清身在何處,並且盡速離開。

循著微弱的光線,翩翩來到一張圓桌前,細瞧方知竟是顆被絹布蓋住的夜明珠。再仔細環視四周,牆上亦然,似遭人刻意將其光芒掩去。

相對於此,令她更意外的是,自己不僅未受鐐銬所縛,而且這間房似乎並不狹窄。她看不清房內擺設,又不敢妄自揭開絹布,只得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摸索。

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她才想著,便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壓低音量的交談。

「翠珠,妳道裡頭那姑娘今個兒會不會醒來?」從嗓音聽來,應是個年紀不大的丫頭。

「殿下說該醒了,便是會醒的吧?」有一人輕聲應答,應許正是翠珠。

如此聽來,這兩人倒像是被派來照料她的侍女。翩翩不解,那龍王之子看來不易應付,怎會待她這般禮遇?

翩翩尚在尋思,但聞那丫頭續道:「那姑娘不知是啥來頭,瞧那身衣著服飾,著實怪異得緊。」

「可不是嗎,她全身上下無鰭無鱗的,怎麼看也不像是咱們東海的族類,搞不好是打陸地上來的。」翠珠沉默了下,忽然神祕兮兮地道:「談起這個,碧珠妳見過大夫人沒有?」

「大夫人老早便還歸天地了,我豈會見過。」見翠珠不語,碧珠怪道:「……難不成妳見過?」

「沒沒,我就是……就是曾不小心見過一回畫像。」她吞吞吐吐地,甚至有點欲蓋彌彰,「我、我真的是不小心瞧見的,我可沒膽子亂動殿下的東西。」

「好好好,那大夫人究竟生得什麼模樣?」這下碧珠的好奇心全被勾了起來,無心追問翠珠何以看過畫像。

「其實也沒怎麼特別,不過是同龍王、太子大人一般,人形人身,有手有腳,兩顆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頂多較常人好看一些罷了,只不過,聽說大夫人她……」翠珠拉長話尾,又賣起關子。

「少吊人胃口,她究竟怎麼了,妳倒是快說呀!」

「這……我忘了是打哪兒聽來的,若說錯了可別算在我頭上;還有,妳聽完了可千萬別多宣揚,若是讓殿下知道了,我們全都得遭殃。」

「不會不會,妳只管告訴我便是。」

「心急什麼,這就說了。」翠珠順了口氣,娓娓道:「傳言吶,當年大夫人同這姑娘一樣,即便元氣大傷也能維持人身──照理說,即便是仙族也極難辦到的,二夫人生子時妳也知道的,更何況大夫人素來身子孱弱……」

她似乎有所顧慮,遲疑片刻才更為小聲道:「所以大家都在猜,大夫人興許是打『那處』來的。」

「呸呸呸,妳別瞎說,『那處』是啥情狀妳又知曉了?」碧珠知她暗指神州大陸,聽了大為驚惶,連忙反對,「大夫人明明就是南海的青龍!若大夫人是……不,妳胡塗了妳!若大夫人不是……那、那她又豈能替龍王大人孕育龍子?妳這話,要是傳進殿下耳裡,他鐵定饒不了饒妳!」

「這事又不僅是我一人在說,那些織綃的鮫女,還有那些蝦兵蟹將,幾乎全都知曉。現在妳也知道啦,屆時殿下真要降罪,妳也躲不過!」

「好妳個翠珠,虧我當妳是姐妹,妳竟然暗算我。」兩人說著說著,不知不覺便打鬧起來。

翩翩匿身房中,弄不清她們話中的人物關係,正欲細想,便聞一男聲低斥:

「妳們兩個,嫌日子太好過了?竟敢在此嬉耍,裡頭人醒了都沒察覺!」

翩翩未料竟被發現,大驚之下退了一步,不意正好撞著圓桌,讓覆著夜明珠的絹布緩緩漂落,房內立時大放光明。

「侍衛大人。」兩個丫頭見到來人,連忙斂容屏息地恭敬行禮,隨後瞥見透窗而出的光線,雙雙暗自叫糟。

「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備膳?」那男人正是龔澔壽。他面帶薄怒地下令後便推門而入,兩個婢女登時飛也似地逃得不見人影。

「姑娘醒了。」他溫和有禮,臉上並無不悅。「這幾天睡得可好?」

「你,不……您是?」翩翩心緒紛亂,不知此人是敵是友。

「我是太子殿下的侍衛,宮裡人多稱我『明濤衛』。」龔澔壽繞過她,往房內走去。只見他手指輕輕一抬,覆在牆上的絹布便一一聽話地落至他的掌心,夜明珠的斑斕光彩亦頓時展現,映得滿室生輝。

翩翩看得目不轉睛,可也沒忘了禮數地應聲:「侍衛大人。」

「翩翩能否請教侍衛大人……」她語帶躊躇,偷覷了他好幾眼才開口道:「這兒是否便是東海龍宮?為何翩翩能在水裡吐納如常?」

龔澔壽看了她一眼,眸中略帶打量與防備,淡聲答:「殿下給妳施了避水術,用過膳後,妳便能見到他。」

他話音方落,兩名魚尾人身,腰間有鰭,耳處有薄膜如翅,身形苗條頎長的女子便手持托盤款款而入,在圓桌上擺碗布膳。

翩翩詫異不已,但見那兩人眉目帶笑,神態含蓄地介紹自己。

「奴婢碧珠,是來伺候姑娘的。」

「奴婢翠珠,與碧珠均為鮫族,嚇著姑娘了,請姑娘勿怪。」說完,兩個丫頭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靜靜退至一旁。

翩翩少見多怪,困窘地埋首用餐。這一桌全是她沒見過的珍饈玉饌,本是極為好奇,然而思及龔澔壽守在外頭,便無心細細品味,只得匆匆用畢,即走向他輕道:「走吧。」

隨著龔澔壽離開寢房,翩翩忍不住回頭看向住處,豈料又是大為開眼。

這間房竟是由岩壁鑿成,此處位於最底,依其形貌,上面應有更多房間。而整片巨大的石崖環繞,構成了大半個庭院,僅留一處缺口,矗立著由彩石雕砌而成的拱門,看來高聳富麗,氣派非凡。

庭中除了有隨著水流搖曳生姿的水草之類,亦有鮮豔矮小,具有螢光,形狀似花的不知名生物,甚至還有些色彩繽紛亮麗,枝椏繁茂卻無葉子的奇樹。

「沒見過吧?」龔澔壽順著她的目光,好心解釋,「那像花的是海葵,會動的,別亂碰;像樹的則是珊瑚。這裡是珊瑚院,太子殿下的起居住所。」

她聽過珊瑚,也曾於海邊小鎮見過珊瑚製成的項鍊,卻不知珊瑚生得如此高大而多彩,不禁歎道:「這兒真美。」

「海底風貌,自是與陸地不同。」見她誇讚,龔澔壽顯得頗為愉悅。

翩翩見狀,抓緊時機軟言再問:「侍衛大人……翩翩究竟睡了多久?那些凡人現在如何了?太子大人沒對付他們吧?」

龔澔壽眉頭一皺,立時恢復冷淡,未做回答。

他領著翩翩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來看向她的雙腿,似是嫌她行動遲緩。

「妳會不會泅水?」

她囁嚅道:「不會。」

「……上來吧。」說著,龔澔壽退後數步,身形登時產生變化──頭上生角,膚上長鱗,軀幹伸長加粗猶如巨蟒,四肢成爪,尾尖帶刺──待樣貌完全變化後,嗓音更為低沉,「否則等妳走到,天都要黑了。」

翩翩瞠目結舌,話語結巴,「您、您也是青龍?翩翩豈可──」

「不,看清楚,我不過是蛟。」他催促翩翩爬上他的背,邊道:「殿下才是青龍,往後別再錯認了。」

語畢,翩翩甫一坐穩,龔澔壽便一騰而起,直往海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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