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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章:死、生

清康熙十三年(西元一六七四年)、

台灣

「今天終於大功告成了!」少年心想著,頂著赤膊的上身依著牆角,手上握著今晚慶功的宴酒,少年臉上滿是滿足喜悅的笑容。「周圍的兄弟們真沒用,竟然都醉倒了...想當初三個月前,我們成為了軍師的專屬衛士,軍師親自來挑選我們,指派了這個決定反清復明大業的機密任務…」少年感到自己握著酒杯的手指一根根麻木了起來,緩緩放開酒壺任,任他滑落到地上,滾到一個兄弟的肚皮旁停了下來。

「當晚開始我們就過著日夜不分的日子,今天大夥終於完成了,軍師!兄弟們沒有讓你失望,我們辦到了!」少年努力擠開了鉛塊般沉重的雙眼,看著眼前眾人仰慕尊崇的雄偉身影,少年疑惑了,眼前的偉人神色之間全無喜悅之情。

「軍師,為什麼你的眼神那麼悲傷,我們沒有讓你感到驕傲嗎?」少年想問,但酒精作祟下,少年緩緩閉上雙眼,依著牆角沉沉睡去。

看著最後個一個人慵懶的倒下,儘管親眼目睹過無數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的無情戰場,他眼中還是湧出了一股黯淡的悲傷。

他轉身看了身後的老者,眼淚已流過老者飽經歲月的臉龐。

「行醫四十餘載,我沈佺期救人無數,但今天晚上造的孽,我就算再行醫兩輩子也還不完…永華…我們到底做了什麼!」

陳永華聽罷眼中的悲傷忽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充滿豪情與正氣的光芒。

「沈老,不要苛責你自己,毒是我叫你調配的,也是我親手下在酒裡的,這條帳閻羅王會記在我的生死簿上。我們今日作的事情是為了延續整個漢族的榮耀跟命脈,這兩百個兄弟不會白白犧牲的。」說罷,陳永華轉身而去,跟著鄭家二十個年頭,他身上的重擔從來沒有減輕過,他的背脊也從沒有一天彎過,永遠都是那麼頂天立地,滿身散發著正氣與睿智。

沈佺期望了望洞窟內仍懷抱年輕熱力與汗水的兩百具年輕屍身,他緩緩的搖了搖頭,抬起滿佈皺紋的雙手拭了拭淚,隨著陳永華的雄偉背影走出去。

裡面兩百條忠義英魂將會永遠被世人遺忘,直到漢族的天運再次降臨。

走出洞窟後,陳永華轉動了石壁上的機括,只見一到石門從下方緩緩封上,密封後竟看不出任何斧鑿之跡。兩人步下山道,在皎潔的月光下,明亮的海水在遠方像古玉散發典雅的綠茫。轉眼間兩人來到山下,眼前一座涼亭出現眼前,陳舊的外觀在月暈下格外的古意昂然。

「沈老,還有最後這件事要做,你確定要在場嗎?他畢竟跟你是二十五年的老友了。」

沈佺期雙拳緊握,憤恨的答道:「知道了他的真實身分,還有他對鄭公做的事情,我現在只想要拿他的狗頭下酒」

說畢,前方的小徑出現了一位老態龍鍾的老人,依著權杖緩緩的往兩人所在的涼亭前進。老人雖滿臉笑容,但自有一股威嚴從儀態中散發出來,一身華貴的衣物與權杖上威武攝人的虎頭,象徵老人地位非凡。

老人走到涼亭口爽朗的笑了幾聲,朝著兩人朗聲道:「永華,最近這幾週我都沒有看到你,原來你跟沈老躲在這種地方享福。」

陳永華淺淺一笑:「楊老師,你很想知道我最近都在幹什麼活、挖什麼寶嗎?」

聽到寶字,老人的眼中突然閃爍著與其年紀不相稱的異茫,但光芒一閃即逝,老人語氣突轉不憤:「永華,我跟著鄭家一輩子,身為三朝元老,有甚麼需要瞞我的,當年芝龍都喊我一聲老師,什麼時候我還要像偷子一樣去打探消息。鄭經那小子給你的權利也太大了點!」說罷哼了一聲,吹了吹嘴上白鬚。

老者正是自鄭芝龍年少時,在日本發展結識的拜把兄弟,本名水野隆一,雖為日本人,但自跟隨鄭芝龍航行中國海即更名楊英。後來即為鄭成功幼時的日文老師,一直輔佐鄭家打天下,也負責鄭家對日本商隊的貿易生意。

陳永華眼中閃出一絲疲憊的神色,搖了搖頭,似乎下定決心不願再花費心神與眼前之人來回週旋,玩弄唇槍舌戰的政治遊戲。

他自懷中掏出一件白色的物事,隨手扔在涼亭的桌上,楊英定神一看,只見是隻純白色的信鴿,頭頂上有個雅致的紅色標誌。

一看到那紅色標誌,他努力壓下猛然湧起的翻天震駭,頭也不抬,忽然右手的權杖直朝陳永華面門飛來,身型突然一個翻身,倒飛出涼亭外,渾不似將近年於古稀之老人。

面對這突然攻擊,陳永華眼中絲毫不漏懼意,彷彿飛至面門的是隻翩翩飛舞的蝴蝶般絲毫不具備殺傷力。

就在權杖飛來的同一時間,破空之聲從涼亭左側傳來,只聽到「叮」的一聲清脆聲響,權杖似乎被一股無形巨力彈開,竟神奇地朝右方飛偏。

就在楊英翻出涼亭的瞬間,一到黑影至涼亭頂俯衝而下,就在楊英落地的剎那,他忽然感到勁風撲面,眼前兇悍的刀影朝他面門罩下。

楊英在身死一瞬間,發揮多年的紮實訓練,把頭往左側硬是移了開去,只見到熱辣的勁風掃過面龐,重重的砸在他右肩頭上。楊英悶哼了一聲,往右側倒下,眼前的黑影似乎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一個翻身來到楊英後方,又是重重一刀劈在左肩上,在寂靜的夜晚只聽到一聲「碰!」伴隨著一個粗獷的聲音喝道:「畜牲!跪下!」。

楊英一雙胳臂緩緩垂下,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似乎相當熟悉肉體上的痛楚,神色平和的說道:「林氏雙雄,刀標雙絕,飛燕穿梭,冠絕武林,我水野隆一敗的不冤」。

月光下黑影漸漸露出原貌,只見是個身型壯碩,約六尺高的大漢,短黑色的勁裝隨著底下澎湃的肌肉緩緩起伏著。大漢將楊英像隻小雞般的單手提起,抓進涼亭內,「軍師,你沒損傷吧!」大漢話畢,另一道黑影忽然飛進涼亭的右側:「大哥,有我在軍師怎麼可能受傷,掉一根頭髮都是不可能,哈哈哈。」來者較大漢還高出半個頭,身型修長但結實的肌肉在月光下仍閃閃發亮。

「阿祥,阿福你們兩個還是這麼可靠!」沈佺期說到,面上不禁露出讚賞的神色。

林祥與林福是鄭成功當年結識的江湖俠客,兩人是飛雁門門人,大哥林福還是第十六代門主,飛雁門創始人林杰是宋代奇俠,以獨門飛雁鏢與厚盾刀搭配雁翔身法,曾經雄霸一方無敵手。林祥與林福兩兄弟,巧遇遭清兵追殺,逃亡中的鄭成功,順手解決了一眾清朝兵將,成功見識了兩人驚世駭俗的武藝後,隨將其招入抗清復明的行列,兩人也為他的氣節與風範所折服,義不容辭的伴隨成功南征北討。

就在眾人認為眼前的老人完全被制伏時,突然一隻白鴿以驚人速度從老人懷中竄出,一鑽出涼亭便衝天而起。

陳永華難得的露出吃驚的神色急道:「阿祥!」

林祥一聲得令,瞬間便追了出去,右手一揮,一枚比閃電還快捷的鋼鏢直擊已在數丈外的信鴿。遠處只見到鋼鏢不負眾望的擊中目標,信鴿也搖搖晃晃的自空中掉下不遠處的林中。林祥滿意的看了看亭內的眾人大喊:「燕尾鏢!例無虛發!」

臉上不帶半點表情,陳永華收斂心神後緩緩說道:「楊老,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我給你個機會,如果你不願接受,我可以請阿福給你個痛快。」楊英神情木納的看著他,似乎精神已在別的地方。

「我問你兩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我今晚放你走,十二個時辰後,我再派阿祥跟阿福去殺你。」楊英聽罷,好似從天上將三魂七魄拉回,臉上一陣興奮答道:「陳永華你不會食言吧!」

「楊老,我陳永華活的頂天立地,何時說過半句枉言!我發誓,如有違背承諾,叫我不得好死。閒話休提,願不願接受此機會?」

楊英看著陳永華堅毅俊朗的臉龐,下定決心道:「…問吧。」

「好,德川幕府為何會如此在意我小小島嶼上義軍的行動?以他的訊息網,難道還會不知道我們現在只是垂死掙扎嗎?」

楊英聽罷,突然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似乎沒有想到陳永華會知道的如此深入,白色鴿子上的印子,是德川幕府的家徽,當年他即是德川底下眾多情報眼線之一,年少時跟著鄭芝龍航海,一時間聲名大噪橫行中國海域,隨後明隆武帝封芝龍為平國公,楊英也掌握愈來愈多權力。

「我早就知道芝龍有大批搜括來的寶物藏在台灣,當年我們稱霸中國海域時,奪來的貨物與金銀珠寶簡直可以堆成山,何況據說芝龍還找到了三寶太監鄭和周遊南洋區獲得的財寶,成功從福建退走的時候,也將大批財富帶來…但是我知道他沒有把這批財物放入府庫內,而是放入芝龍當年的藏寶地。」

楊英發出一聲嘆息續道:「我以為芝龍把我當兄弟,四十年交情,結果這件事始終還是沒有透露給我,但幾個月前鄭經那小子領軍作他的反清復明大夢,你卻突然消失,聽說你在挖洞穴地道的,讓我不禁懷疑你在找藏寶地。就是這樣惹起我的好奇心,你的問題我回答了。」

陳永華聽罷說道:「我的人發現你身旁的日人似乎在打探消息,更有你的心腹被我們看到在監視我們的行動,我就暗地派了阿祥去跟蹤你,終於發現你在傳遞這些訊息,可惜我們知道的時候,你已經不知送出多少內容了,『鄭氏的秘藏』,是這樣翻譯的對吧…楊老,你很想要知道寶藏在哪嗎?」

楊英哼了一聲:「第二個問題?」

陳永華思考了半晌,神情複雜的問道:「鄭爺是不是你殺到?」

楊英聽罷突然放聲大笑:「哈哈哈,永華老弟,十二個時辰的代價只是這兩個問題,我還真懷疑你再世諸葛的封號是不是名過其實。」

陳永華淡淡道:「楊老,這種虛名對我們來說又有甚麼意義,我們的國家在哪裡?我們的未來又在何處?回答我的問題吧,接下來十二個時辰就是你最後的日子。」

楊英神情突然暗淡了下來,緩緩道:「當初幕府將軍與怒爾哈赤達成海上貿易稅收的協議,並且保證生意往來…所以,同意幫怒爾哈赤除掉成功。我看著鄭兒長大,甚至一手養育他成人…但是君命難違,他走的並無痛苦。」

話畢突然一股澎湃的殺氣湧至楊英身上,此股寒意使得他一瞬間全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

「阿福,我說的話沒有不算數的,等等吧。」看著林福緊握的雙拳件鬆,陳永華平和的道:「我就知道當年鄭爺的死因有很大的疑點,鄭爺雖然有風濕,但也不至於喝兩杯就出亂子,哈哈哈,你死得好冤阿…」

陳永華說畢緩緩站起,只見青光一閃,鮮血從楊英的斷頭處激射而出。

「楊老對不住了,今晚我早已下了十八層地獄…」。

陳永華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事交給了林福說道:「阿福,按照我之前說的做,英雄往往都是出自江湖草莽,我們漢族的未來就是靠你們飛雁門…沈老,該去透透氣,繞繞大員這個美麗的島嶼,你說呢?」

沈佺期答道:「能伴隨第一智者環遊寶島,是任何人的榮幸,何況,哈哈,有寶藏也該有個藏寶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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