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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想的時光

曾經不只一次地,在各種可能的時光中,那也許不過是開車在公路上的片刻,或者某個街角的咖啡店午後,我會想像著關於一些前人的生活,那些先祖們究竟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因為了什麼而遠離廣平望地而來到叢薾孤島?那些人在這不過三萬六千平方里的土地上究竟如何流竄散漫?我甚至一度懷疑,堪稱民進黨明星的游錫堃那日漸濯濯的腦門跟我大伯與四叔的禿頭是否有著某種基因上的關聯?而這不幸的基因甚至也遺傳給了我那長著像劉德華一樣鷹勾鼻其實也還算俊挺的堂弟?

於我那漫長的空無歲月中,除了鮮卑人的故事外,我也曾杜撰過另一個近乎小說的劇情。大約不過十一二歲上下,我姊姊以她身為游賢源老先生第一個孫女的無限驕傲姿態,對我說了一個「游王不通婚」的典故,那故事內容大概就來自於游賢源老先生的茶餘飯後,而大我不過三歲的姊姊顯然也不過一知半解,於是故事模糊不清,交代錯亂,到最後我只記得這麼一句「游王不通婚。」

中國人不通婚的理由很多,為了解釋這句話,於是我自己編了一個如下的版本:

關於游氏的綿延,那段與王氏的關係,長期以來始終處在於莫衷一是的狀態裡,這起源於明朝末年的李闖之亂。明末農民亂起,李自成一股最為浩大。游家的祖先從賊,追隨李闖入京,崇禎皇帝自縊殉國於煤山,死前還下詔罪己。李自成稱帝的短短一天時間裡,游姓先祖德道雞犬,榮任某某尚書或什麼將軍。

之後清兵入關,一片石大戰,兵馬交鋒,殺得血流成河之際,這位只當了一天的短命尚書或將軍便給某個辮子兵給一刀砍下腦袋,而他本人死了也罷,還禍延子孫讓清廷在通緝名單上記了一筆,從此子孫們只好輾轉逃亡,一路跟某王姓家族不斷交換彼此姓氏、捏造名字來躲避途中每座關卡崗哨的盤詰,最後終於來到台灣。且因游、王兩家因為這樣水乳交融密不可分的關係,以至於最後誰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王姓或游姓的後人,最後落得了個游王不通婚的結局。

全都是屁話。不過這個考據、典故依足的故事確實讓我在國中時期風光不已,羨煞多少沒有「家世背景」的同學。

事實上王姓在中國歷史上流傳甚早,從極早期的秦國大將王翦及其孫王離起始,就有一系的歷史可考。東晉王導為相時期,王家在江南堪稱第一大姓。而後傳十二世的王曄擔任過光州定城縣令,王曄後人王潮、王審邽、王審知三兄弟的才華洋溢,唐僖宗光啟初年天下大亂,軍閥王緒起兵,王家三兄弟跟著王緒進入福建,稱為開閩王氏三宗始祖。

王緒死後,王潮被推舉為領袖,率軍回歸唐朝,受封為節度使。王潮的子孫王思剛定居在汀州寧化東門的王家巷,之後又傳大約五百年,元朝末年天下兵燹,王念七、念八兄弟倆避亂而遷居詔安秀篆,鍛鐵營生。當時人生地不熟的王家兄弟,與原居當地的游信忠往來相當密切,而後王念八過世,恰好游信忠年邁無子,於是將老朋友的遺子王先益過繼門下,改姓游。

說著關於這段,我祖父游賢源老先生點亮了燈,要我睜大眼睛聽個故事。

游信忠老年得子,心情大好,心開氣鬆,過不了多久便一命嗚呼,結果王先益是孤兒,成了游先益之後也依然是個孤兒,只好到當地的富豪之家牧牛、拾柴維生,那富豪之家倚仗豪強,相當霸道。爾後富家員外的親人過世,於是重金禮聘了一位地理風水師傅來到處尋覓墓地,準備安葬,師傅也不負眾望地給覓了一塊好福地。

然而畢竟是有錢人家嘴臉,一時缺失了禮數,這位風水師傅因此恚怒在心,想暗中伺機報復一番。碰巧有那麼一天,風水師傅外出勘輿時遭逢大雨,他急急忙忙找棵野外大樹避雨,那樹下有個牧童,牧童看這一身狼狽的風水師傅可憐,把柴薪給點燃,讓他暖暖身子。

風水師傅覺得納悶,探問牧童身世、家境,這才曉得原來牧童就是註定了當孤兒的游先益,而當下的游先益應答得體,讓風水師傅也暗暗稱許。

事隔不久,富豪之家挑定下葬日期,風水師傅惦記著柴薪之惠,於是趁下葬之前,偷偷提了一桶穢物倒進墳裡,等到下葬當天,那富豪可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當下決定重新選擇墓地安葬,這塊滿是穢物、大便的風水哪怕是什麼梁上吊鐘,就算是吊黃金他都不要了。

結果等富豪一走,風水師傅立刻找到游先益,要他把先人遺骨遷葬過來,游先益遵辦行之,果然百年以後,祖先風水有靈,秀篆一地於是到處你都遇得見姓游的。

「所以游王不通婚?」聽完故事後,我腦袋裡轉了又轉,不時跟我初中時期杜撰的那個故事糾纏混亂,最後還很蠢笨地問了一個答案在故事中早已不言而喻的問題。

「看樣子那塊福地的風水也差不多了,」祖父沒回我,他嘆口氣說:「虧你還是個寫小說的。」

關於寫作,我經常存在於心的問題是:當我書寫這篇正在進行中的故事時,我的下一篇題材在哪裡?而當我寫完手上這一篇,開始又進行下個故事時,我會不會臉帶微笑地回想起上個故事寫作期間,那種對下個故事還在九霄雲外的茫然?我也要想,當接連幾年都浸淫在最具市場價值的愛情故事當中,會不會有一天除了風花雪月之外的其他我就從此無能為力了?什麼時候我能寫點不同於以往的東西?

就好比當我總算弄懂了游王不通婚的癥結與真相時,不免要對照起那段由我瞎編出來的故事?然後我又會開始想像著未來當我終於有機會將這無數段的歷史一一告訴後人時,他們臉上會有什麼表情?是呀,我連他們的容貌輪廓都還沒勾勒呢。

所以我期待那一天到來,當然對象不會是窩在籠子裡啃食牛奶口味潔牙骨、一早就捱我一頓揍而心情鬱悶、因為取名叫阿槌之後從此沒有翻身機會的愚笨混種拉布拉多狗。

那按照昭穆排行下來,應當屬於「家」字輩的我的兒子──當然現在你還只能叫做小名「噗噗」,我希望他會長成方面大耳、粗眉亮眼的漂亮男娃,那麼也許長大後跟著我一起泡夜店、唱KTV的酒酣耳熱之際,說著故事的我與聽著故事的他這一老一少的英俊秀氣搭檔,就會有身穿辣妹服色的姑娘過來搭訕。

那長相不是誰都夢寐以求的兒子的臉嗎?我這樣對著上天祈求,千萬別像我那十多年來難兄難弟般患難與共的老朋友貓咪,他老子個頭不高但可是個充滿紳士風度的男人,偏就蹦了這麼個有張猥瑣貓臉的傢伙出來;也千萬別像我另外一個拜把兄弟老蕭他們家父子一樣,蕭家的大肚腩被有效遺傳,造就了每天晚上蕭家客廳裡兩座鐵塔菩薩對峙鼎立的壯觀景象。

我希望我的兒子腰圍永遠只有二十九吋,至少能保持在隨時擠得出六塊腹肌的程度。

然後我們會一起丟下黃臉婆出門,當然抓著車鑰匙的人是我,他得負責編造一個適中的謊言,比如父子倆需要一點談心的小空間之類,而後到了都會中的霓虹群中,我們覓得一家看似優雅的酒吧,那裡頭香菸煙霧與酒氣瀰漫,挑張好座頭,我來說一個又一個故事,包含游王不通婚的真相,以及在我還來不及知道真相以前,就自己先編來矇騙女同學青睞的那個不通婚的狗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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