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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折柳(3)

      當殷天官駕著裝了日常用物的輕車,停在本應有士兵嚴密駐守的王宅門口,卻只見四個緊靠在王宅牆上,酣然熟睡的武裝衛士。

   

      怎麼回事?難道府裡只剩老弱婦孺,就不用好生看著?早知如此,他何必枯等多時?就算駕車來劫走了孩子,恐怕也無人知曉。

      「你們──」唇邊的荒謬一笑未隱,他立刻已查覺不對。

      這四個人面帶死氣,竟是中了術!怎麼會有術者這樣找來王宅?是抗王命來救人的?

      急躍下車,殷天官右手一翻,手上銀光匕首乍顯,他在四人頸側各自割了一道不至於流血的淺口子,果有淡淡黑氣從四人的頸側傷處被逼了出來。

      「天師……」四人茫然睜眼,見到殷天官,卻似乎不覺得詫異。

      殷天官沉聲問:「剛才有誰來過此處?」

      四人被問得一頭霧水,面面相覷,最後,總算有個士兵拍拍身上殘雪,滿臉疑惑:「除了天師之外,沒有人來過啊!您不是說要進去辦點事,問咱們放不放人?說起來倒奇怪,剛剛天師走來時,天還陰著,尚未落雪,怎麼才一眨眼,地上的雪就積成這樣啦?」

      今日的雪,已下了將要半個時辰!殷天官不禁皺眉。

      士兵搔搔頭,既弄不清楚,也不打算探究,只是皺著眉問:「天師倒是快些決定,要進去,還是不進去?咱們兄弟可是看在天師面子上,才肯偷偷放行!」

      假冒他?又是誰使的什麼計?該不會……是衝著那孩子來的?如今不進去,難不成還能全身而退?

      心頭一凜,他反倒深吸了一口氣,眼神爍爍:「自然是要進去!請大哥放行吧。」

***

      好冷,好冷!碎冰連雪掃到了臉上,王如薇簌簌發抖,卻見娘親動也不動,只是抱著弟弟,任憑風吹雪打!

      那醜猴臉,還在發燒不是嗎?!這麼冷,娘沒把他摔死,也要把他凍死了!

      胸口頓時一陣熱血上湧,王如薇跳出了屏風外,對著母親大喊:「娘!弟弟在發燒!妳快關門呀?」

      王如薇這一喊,王夫人抱著孩子的手頓時一震,雖沒說話,卻是渾身哆嗦了起來。

      那人雙眸一沉,陰狠地盯著王如薇:「妳喊什麼?滾!礙事!」

     

      突然,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猛擊上王如薇胸膛,將她小小的身體驟拋向門外!她的一聲痛喊還被寒風堵在喉裡,頭已重重摔上雪地,手腳再也不動,順勢滾了幾滾,撞上院中大樹,額上被枯枝橫著刮了開來。

      頓時,王夫人手裡臉色青紫的嬰兒睜開了雙眼,直盯著門外看。

      「你──看什麼?」那人輕退了一步,一時心生戒備,注意著孩子的眼神,臉上表情顯然有些意外。

      讓他更意外的是,竟有一道無聲無息的戾氣,從身後朝他襲來!

***

      殷天官遠遠奔來,一把拎起女孩衣襟,把昏閉不醒的女孩緊抱在懷裡,已見她清秀面龐上那條血肉外翻的傷口;即使痊癒,永遠也要帶上一道難看的疤。

      這只是個什麼錯也沒犯的孩子!

      殷天官勃然大怒,未待看清那人模樣,右手長刀一現,便向他背心砍去。

      「邪道!」

      那人閃避不及,猛拉住眼前的王夫人,一旋身,便讓王夫人後心迎向那股銳利刀風。

      殷天官將手中長刃驟縮成匕首,硬生生收住腳步,冷然瞪視著眼前那張熟悉的面孔。

      很久不見了,老是跟在子珩身邊的人。若是過去的殷天官,肯定對眼前熟人的莫名舉動而茫然不解;但,現在的殷天官卻明明白白地知道,這人對自己,絕無善意!

      他只覺得口裡發苦:「離汜!你做什麼?」

      「你看得見我真身?」離汜一愣,眨了眨眼,放下手上猶自木然的王夫人,瞭悟輕笑:「對了!天官,我老忘了你今非昔比,我這點小把戲騙得了凡人,卻騙不了竊取傲戰魂魄的你!既然你自己送上門來,我也不必再假扮了!」

      附在離汜身上的一層邪氣褪去,那張殷天官的面皮,頓時化為另一張端正帶笑,心計深沉的臉。

      「你來此做什麼?」

      「做什麼?我的目標,不是和你一樣嗎?」離汜大笑:「只是,你來殺他,我來救他,如此而已。」

      殷天官話也沒說,右手直揮,刀寒立刻擊上離汜面門,狠在他額上割出一道創口。

        離汜沒能避開,臉上大為吃痛,心底卻是驚詫萬分!他沒想到殷天官的進境居然已達到自己難以預料的地步,知道今天必然討不了好,離汜不怒反笑:「怎麼?來意被道破了,惱羞成怒?」

      殷天官面色冷然:「濫傷無辜!這孩子臉上的傷,原樣奉還。」

      眼前的殷天官一身滄寒仙力,像透了玦觴,卻長了一張傲戰的臉。離汜心裡一顫,多年來對仙尊傲戰的妒羨、對天帝玦觴的隱忍、惱恨、臣服,一並化為難堪的酸意,漫上胸口。

      「罷了,他既不肯跟我走,也是天意。」離汜微笑著退開幾步,緩緩走到王夫人身後,拍開她的迷魂術,在她耳側低語:

      「夫人,在下救不了妳,只好助妳免受折磨,早些解脫了!」

      「啊──」王夫人尖聲慘叫,眼珠登時爆突,低頭望向自己被穿透了的胸膛,滲入衣襟的自己的血,竟是濃夜一樣的黑。

      「唉呀,原來夫人也不是好人呢。呵呵……」

      王夫人軟軟跪倒,手裡的襁褓再也抱不住,就要滑了下去。

      「離汜!」

      殷天官怒喝,耳裡卻傳來離汜歡暢的笑聲:「儘管來追我啊!天官!讓傲戰這樣摔死,正好,是不是?」

      殷天官渾身一震,瞬間對上襁褓裡那雙異常平靜灼亮的眼。這孩子,果真是傲戰轉世!

      稍一遲疑,已追不上轉身就逃的離汜。殷天官右手刀光一閃而逝,迅速伸手,接過那個即將墮地的小小襁褓。

      襁褓中,是一張乾瘦青紫,發著高燒的小臉,除了那對眼睛還帶些靈性,全然已看不出半點曾叱咤風雲的痕跡。

      「你,真是傲戰?今日起,也是無父無母了……」輕嘆了口氣,殷天官把孩子摟得更緊了些。

      頓時,襁褓裡的小小孩兒彷彿要發洩自己天大的委屈般,一癟嘴,當即放聲大哭了。

      門外守軍聽見宅裡王夫人的厲聲叫喊,正疾步趕來。

      殷天官緊抱住懷裡的小娃娃,轉身就要離開,而地上那一個,卻是帶不走了。他於是蹲下身,輕觸著女娃臉上最深的那道傷痕,指尖撫過,創口逐漸收束,直到縮得比小指略短些,卻是再也無法密合了。

      女孩雙眼竟不是緊閉的,睫毛輕顫著要睜開。

      殷天官柔聲說:「孩子,我只能幫妳到這裡,怕是要留疤了。不過,害了妳的那人,我也在他臉上刻了一道永遠不會痊癒的傷。」

      「他……逃了?」女孩牙關凍得發顫,卻硬是一字、一字把話問了出口。

      「對不起,來不及救下妳娘。」

      「你帶弟弟……走?」女孩半睜開的眼裡,蓄滿了淚水。

      「對。他和我一樣不祥,留著會害人。」官兵的腳步聲已清晰可聞,殷天官悲憫一笑,掌心上的靈氣拂過女孩雙眸,替她安了神。

      懷裡的小孩兒大哭幾聲後,已沒有了體力,隨著門外的腳步聲愈近,襁褓裡的抽噎漸息,一雙亮晶晶的眼盯緊了殷天官,瞬也不瞬。

      「你懂了?此後,只能與我亡命天涯!」唇邊勾勒一笑,殷天官站起身子,奔出了房裡。

      王如薇什麼也沒看見,她只聽見了兩個男人的聲音、感受到一隻溫柔和煦的掌心撫過自己的臉,凍僵的身子又暖了,卻昏沉沉的,就此睡去。      

      但她知道,弟弟是被那個溫柔的聲音抱走了;她更明白,殺了娘的那人,臉上會有一道永不癒合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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