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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卷 執靈 3

『比賽……會來不及……』外頭的存在開口,而那悠長的語調和透窗而入的寒冷,告訴我聲音的主人來自另一個世界。

我恐懼地向後縮,回望旁邊的幼秧,卻發現她眼中沒有任何恐懼。我轉頭看向主母,然而主母只定定望著窗縫,眼前逐漸矇矓,我才明白恐懼令我雙眼泛淚。

我抱膝縮成一團,一隻柔軟的小手拍上我的肩膀,幼秧注意到我的動作,而她向我咧嘴而笑,我卻覺恐懼哽在喉間,一句話也說不出。

主母卻站了起來,從牆邊的櫃子裡拿出幾樣長形物體,然而我詫異地望去,卻是幾捲報紙。主母看了我一眼,露出淡然的笑意,那樣平靜的笑讓我幾乎忘卻恐懼,然而一想到窗邊的鬼手我仍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有人想隨我去打鬼嗎?」主母輕聲低語,我則震驚地瞪大眼,她的話令我不可置信,然而身旁其他孩子的反應更出乎我意料之外。

只見翼緒回頭看了奉太一眼,舉起纖細的手,我睜大眼看著比我嬌小的女孩接過那軟趴趴的報紙捲。而奉太彷彿不甘示弱,也跟著爬起,同樣舉起手來。

「幼秧,」主母看了我身旁的女孩一眼,「你陪著夏應,在這裡等我們。」

幼秧點了點頭,拉起我的手坐在原地,看著他們走出小房間的門,「從這邊走出去,再往前走,就會到達院子。」

到達院子,我驚慌地想著,只覺手心冷的冒汗,然而幼秧滿臉鎮定,「可是院子裡有……」

幼秧看向我,露出溫煦的笑意,「他們就是要去打鬼呀。」

我張口結舌,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是,最後我縮成一團抱著膝,幾乎想蹭到幼秧身上去。

「小應,不怕。」幼秧笨手笨腳地拍著我的頭,彷彿也不知該拿我怎麼辦才好。

窗外傳進些許聲響,幼秧抬起頭看向窗外,只見窗縫中的慘白鬼手縮了回去,而外頭傳進些許嘎嘎聲,有如簡易機械的聲響。

「想不想去偷看?」幼秧拉著我的手站起,我手忙腳亂地跟著起身,然而看她往窗邊靠,我卻害怕地後退。

「小應,不要怕。」幼秧拉著我,總算把我帶到窗邊,我們從窗縫往外看,而外頭的微光將院子裡的景象照明,甫一看清外面的模樣我便恐懼地後退。

那是名女鬼,長髮在無風的空中鬣鬣飛舞,她穿著現代的衣物,坐在輪椅上。儘管背對著我們而看不清臉孔,但那鬼物身遭特有的薄綠光芒令我不由自主地驚惶。

淡薄的光亮中還有另外兩個人影,彷彿與鬼物對峙著,卻不見主母的影子。我注意到那兩個矮小的人影是翼緒和奉太,看著他們面對坐著都和他們差不多高的鬼物,我不由得驚恐了起來。

「主……主母呢?」我開口,只覺自己聲音發顫。

「只有鎮子可以踏入鬼靈的世界唷,除非鬼靈穿過門來到人世,否則母親大人無法碰觸它們,也無法和它們對話。」

幼秧看了我一眼,微弱的光線中我注意到她眼中毫無恐懼,「因此我們在院子裡必須自己面對死靈,母親大人只能陪我們到門口。」

我張開口,只覺滿心惶恐,為何會這樣呢,若是沒有主母的保護,外面的那兩個比我還要年幼的孩子怎麼辦?

彷彿看見我的憂慮,幼秧搖了搖頭,「我們知道如何應對,以後小應妳也會學到,不需要替他們擔心。」

我愕然,卻看她轉頭去看窗縫,因著擔憂又因著好奇,我只好也鼓起勇氣湊上那幼秧空出來給我的,下半部窄小的縫隙。

『時間不夠了……』耳邊傳來鬼哭,卻是來自背對我們的女鬼,她捧著臉哭泣,而滿頭長髮仍舊有生命似地舞動。

『比賽快開始了,不要妨礙我……』她哭號,聲音震痛了我的耳朵,緩慢後退,又再次轉往我們的方向。

死者枯槁的臉孔宛如紙一般蒼白,她臉上猶畫著下葬的妝,濃艷的紅色掩蓋了她本該無色的嘴唇,而那紙似的乾枯皮膚震懾了我。我恐懼地後退,甚至一頭撞上幼秧的肚子,她哼了聲後退,然而下個瞬間所發生的事令我尖叫出聲。

只見那女鬼的頭飛了起來,帶著綠色的火燄,薄弱的煙氣圍繞著她,而她向著我的方向直衝而來,而我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離窗縫是這樣得近。

慌亂地後退,身後卻有著幼秧擋著,而她卻沒被我的恐慌感染,只伸手按住我的肩膀,彷彿安慰。但此時我什麼都感覺不到,只覺本能的恐懼潮水般淹過我,我抓著幼秧的袖子,終於忍不住哭出聲音。

窗戶傳來碰的一聲響,那女鬼的頭狠狠撞在窗框上,這樣大的力道竟沒有將紙窗撞塌,木框只晃了晃,卻仍在原地。然而窗外的女子青白的臉孔緩緩冒出煙氣,而那原本僅是乾枯的臉卻起了變化。

我驚惶失措地看著那臉逐漸猙獰宛如羅剎,而正當我怕得連眼淚都哭不出來的同時,窗外卻傳來砰的聲響,女鬼同時發出長聲慘嚎。她迅速地退回,而窗縫外人首飛舞半空的景象令我怔住,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窗邊是個嬌小的身影,卻是翼緒,她手上的報紙捲散發薄弱的白光,難道方才的聲音……

「是翼緒妹妹用紙捲打鬼的聲音唷。」幼秧伸手拉起我,又把我拉到窗邊,我發著抖一面往外看,而女鬼的慘嚎聲方歇,繼之而起的卻是哀切的哭聲。

『時間不夠了,讓我過去,讓我過路啊,我要參加比賽……我的比賽……』她哀號,哭泣而哀求,然而那張青面獠牙的臉孔卻讓她看來份外可怖。

「不行,妳不能過去。」奉太開口,稚氣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可聞。

『不讓我過去,就殺了你──!』女鬼的頭顱暴吼,再次乘著火光飛起,向著奉太直撲而去。

「呀啊啊──」我摀住臉,不敢看接下來會發生的事,然而又是砰地一響,我連忙放下手,只見奉太的紙捲同樣透出光亮,卻帶點金色,而女鬼的頭顱掉落於地。

『路……路徑……』女鬼的頭在地上蠕動,兀自喃喃,然而脫離了軀體,青綠色的火光又熄滅,她只在地上動彈不得。

「水那端的路徑,看向冥河的所在,死去的人啊跨過水的路徑,回到你該去的所在。」翼緒妹妹開口,清亮的聲音迴盪在幽暗的庭院中,樹影渺渺,那聲音卻是她在唱歌,「隨光亮而去吧,死亡之靈,回到妳該去的所在,不再眷戀駐足。」

隨著她的歌聲方歇,那女鬼的頭顱化為灰燼,而留在原地的是一根螢白的小物。奉太伸手捧起,轉身走向窗邊,我看著他走近,直走到窗緣。

奉太似乎注意到窗內的我們,展示了下那物體,卻是白色宛如人骨的碎片。走到窗邊的奉太拎起件黑沉正方的事物,才剛看清那似乎是個蓋子,奉太就將手中的碎片扔了進去。

好奇地湊近窗戶些,想看個明白,卻引起了奉太的注意。圓臉男孩抬頭看了我一眼,猛地湊近窗戶還扮了個鬼臉。尚未從方才的驚嚇中回神的我再次驚呼,而一旁的幼秧立刻竄過來擋在我前方。

「夏夜奉太!」幼秧活像豹子似地咆哮,而那擋在前方,比我還矮小的身影卻彷彿突然變得巨大。

「你進來會摔倒,聽著。」幼秧的聲音沉了下來,帶點奇異的嗡嗡聲,我詫異地凝望她,卻見這美麗的女孩回頭,對我促狹地一笑,而窗外傳來奉太大聲抗議。

我正滿腹疑惑,門口卻傳來碰地一響,隨即是一陣清脆的笑聲,我和幼秧一道跑出房門,卻見奉太在地上摔了個四仰八叉。

「夏夜幼秧,你居然用言靈對付我!」奉太大叫著爬起,臉上多了塊瘀青而鼻子也冒出鮮血。

「誰叫你要嚇小應呢,」幼秧伸手攬住我,親暱地蹭上我的臉,一面對著門口的奉太笑個不停,「嚇人的活該。」

主母走過來,看了看奉太再看看貓似的賴在我身上的幼秧,隨即抽走一旁翼緒的報紙捲,給了他們兩個兜頭一棒子。這回連幼秧也抱著頭,委屈地嘟起嘴。

「是他先嚇人……」「明明是他不該用言靈……」

兩個孩子異口同聲,而最後我和翼緒從驚愕中回神,同時格地笑出聲來。主母拍了拍我們的腦袋,柔聲開口,「別管男孩子們了,女孩跟我來吃點心。」

男孩子……們?翼緒笑著跟主母走開,留我僵在原地,我看了看那對母女的背影,再看看正忙著互相捏臉的幼秧和奉太。

「幼秧是男孩子?」我瞠目,而望著我的幼秧一怔,而旁邊的奉太愣了幾秒後抱著肚子笑彎了腰。

儘管走廊只有油燈照明,昏暗的光線中還是看得清幼秧漲紅了臉,他一面靦腆地對我擠出笑容,一面狠狠地往奉太臉上捏去,「是呀,我是男孩子……奉太你笑什麼,再笑我就讓你明天跌到爬不起來!」

我只覺耳邊嗡嗡響,比我還美麗,穿著粉藍色浴衣的幼秧居然是個男孩,我搖搖頭,只覺大屋的一切實在超出我所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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