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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無言

第二章

2008年的三月初的某一天,週二的下午,要回公司的路上,經過了那傢伙的公司所在的大樓,也算是很難得,畢竟我的公司地址在信義區,而她的單位坐落於大同區,除非是很刻意,否則實在是很難經過她公司的門口。

經過了那麼長的時間、很久的努力,好不容易把這個人的名字、她的聲音、各種喜好、奇怪的習慣,幾乎已經快要能夠從記憶中全部抹去,但唯獨只有生日這件事,每年只要快到三月,就會想起來、就會考慮著要不要打個電話?要不要送個簡單的禮物?那她的喜好是什麼?過往習慣又是?當接起我的電話時,會用什麼樣的聲音答覆?   於是過往的種種一切,又會不請自來的反覆播放、再播放……

從十年前起,每年到三月初的時候,總是感到特別痛苦、痛苦。然而,年復一年的過去,越來越晚想起來她生日的確切日期,在那天過去之後,內心則越來越快恢復平穩;自二、三年前起,照例打電話問她今年要什麼樣的禮物時?一樣得到回答是:「……不用了!不好意思……」可是我不再依舊自己買我自己想的、管他照舊照送我的~~~在掛了電話之後,仍舊惆悵個幾天,但不小心一忙起來,那天就這樣過去了,事後才想起來,感到愕然與無奈,但畢竟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的過去了;直到去年,甚至她的生日過了我才想起來……總算連生日也都快要遺忘了,可是並不覺得開心,反而是無限淡淡的悲傷。

因此,那年並不是刻意要想起,但剛好在三月初的時候,經過了她公司的門口:「……那傢伙的生日又快要到了……」,雖然是那樣想,但所幸已不再有太多的情緒與感慨,只是想以一個老朋友的身分與心情,上去問問她今年想要什麼樣的生日禮物?順便寒喧一下、打個招呼。

於是找地方停好車,附近有85度C也就順便買了蛋糕與咖啡,兩手空空地到人家公司拜訪總是不太好意思,當然,我那時候完全不知道,等著我、迎接著我的,會是如何讓我完全腦筋空白的一件事。

「~妳好!我想要找藍雅君~謝謝~」

「噢!小藍啊~你稍等一下ㄡ~她在檔案室裡面,我去叫她……小藍!小藍啊~外找噢!」

遠遠地,我那再熟悉不過的學姐,卻又是非常陌生的身型,藍雅君挺了個不大不小的肚子,一步一步地慢慢晃了過來。

電影中、漫畫裡時常會有:瞬間、世界只有黑與白,時間暫時停頓、音樂開始響起的畫面或情節出現;我從來都覺得那太唬爛了,現實生活中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

然而、在那一刻,我終於知道:「……世界並沒有真的變成黑白,只是我感覺不到七種顏色的意義……時間並不是真的暫時停頓,只是我的腦中剎那間閃過太多的畫面與念頭,那太快的運轉速度,足以讓你覺得四周所有的人、事、物突然變得好慢,幾近時間停滯的狀態~~~」

近乎時間暫時停止的狀態當然只存在於你的腦海中,就像32倍速放映的新聞畫面般,無數的畫面與剪輯、不停的跑馬燈、只看見主播的嘴巴不停地在動而已;據說人在臨死前的瞬間,會看見許多過往的回憶與畫面剪輯,或許是真的也說不一定………

可是,那或許不過就是,你一瞬之間的腎上腺素分泌超量幾百倍之情況下,所產生的幻覺而已;這世界始終沒有為過任何人停止過轉動,或者時間倒退過……

(除了我記得曾經某一集的超人電影,克拉克肯特先生的馬子露易斯小姐不幸掛了,超人兄就硬是哀痛+超光速=逆行地球自轉時間,最後救回了女友…實在是太超過啦……)

就在我腦中ㄧ團混亂,拼命想逃避現實的時間裡,終於雅君還是來到了我的前面~~~

所以、只剩下不到半秒鐘的時間了!

於是我迅速地築好防禦盔甲、再次開啟社交辭令的系統並切入老朋友版模式、然後戴起最洗鍊的淺淺微笑面具,再自然也不過地問候與數落了我的學姐起來……

「ㄚ!妳什麼時候結的婚?我都不知道耶…見外了~見外了~妳這樣不講義氣的話,小心我結婚的時候,帖子也不發給妳ㄡ~哈!」

(Yes!太完美了!再自然與親切不過了……就像是“真的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一樣!~~~不過最後的那一聲“~哈!~”還是笑得有點乾,稍嫌僵硬了點……美中不足!美中不足!)

那一瞬之間,雅君的嘴角揚起了、多少次也還是令我仍然魂牽夢縈的輕輕淺笑~~~我知道的,她完全懂我在幹什麼……

[哈哈哈!不好意思啦……因為我沒有請客啊,結婚的事也只有家裡的人跟幾個同事知道而已,對不起ㄡ~~~]

「妳這樣太不講義氣了啦!都幾個月了?我們…(誰管他別人知不知道?為~什~麼~我~不~知~道?但是在社交辭令上是一定要說~~我們~~的)…都不知道耶!到底都過幾個月了?妳自己說…(為俺即將要揮出的必殺上勾拳,先擊出左拳刺探~)!」

[~~嗯~~預產期是五月中,大概有六個月了吧!嗯~我算算~應該是這樣沒有錯……]

(在她昂著頭,一邊扳指頭算日期之時刻裡,我眼角餘光瞄到那位幫我喊她出來的同事,正趣味盎然地望著我們這裡的小小鬥嘴,從我們之間的交談與反應,她理所當然地認為、這不過是許久不見好朋友間的嘮嘮叨叨而已~~~)

……可我內心裡的痛與絕望,不亞於十級核爆在紐約市中心所造成的傷害……雖然全身的神經傳導幾近麻痺、大腦細胞之死亡數量無從計算~~~然而我所能表現於外的,只有非常僵硬的微笑、強裝之鎮定與克制不了的重複碎碎念而已。

「妳這樣太不講義氣了啦!都不通知一下說……是男生的還是女生?妳自己講!」

[嘻~嘻~男孩吧!最好不要不要像我,像爸爸應該會比較好~~]

(那再熟悉不過的眼睛裡,我解讀不出任何熟悉的訊號…只有陌生而已…)

「妳這樣太不講義氣了啦!不過,既然沒請客也就算了吧~~可是,妳到底是什麼時候結婚的啦?自己從實招來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不要就剛好是我所想像的那個答案吧、救命ㄚ、拜託妳、請不要!請不要就剛好是我所想像的那個答案吧……滿天神佛在上保佑保佑……ㄨ*#$@%……)!」

她眼睛裡的驚訝與不捨,只遲疑了一秒鐘左右吧~~~~雖然,對俺來說、猶如半世紀般的漫長煎熬與等待……

[ㄡ!應該是去年10月中左右吧~我有點忘記了確切日期耶~~~因為沒有請客ㄚ!我們只是選個黃道吉日一起去法院公證而已~~~]

(不用半秒鐘,我已經算出了結婚的日期與懷孕的日期,孰前?孰後?……果然就是那個我所想像的、但也是我最不願意接受的答案……雖然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哭!~哭!~但還是把該做的事情做完吧~~~就在這個最好的時機,把俺的必殺上勾拳揮出去!然後用力過猛、重心不穩的自己也就跟著一起倒地吧……)

雖然在1/4的世紀前早已算出答案,可這世界運轉之速度,與我腦中所流動的時間感覺相較:猶若笨蝸牛慢慢地爬上葡萄架、在那期間葡萄的果實早已成熟,然後太空旅行者恨不得能以超光速來趕路般的差異。

還是得閉目呢喃、搖頭晃腦一陣之後(大約兩秒鐘=我內心中的一個世紀早已經過去),邊摩挲下巴、邊閉目呢喃出那些許顫抖的聲音:

「…唉呀!妳該不會是…先上車、後補票吧!…」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騙人!騙人!)

雅君吐了吐可愛的小舌頭、別過臉去,避開了我的視線與與疑問,一副~~[被你發現了!]~~的表情,但她轉過頭去前的眼睛裡寫滿了全是[……真愛演!你不是早就已經猜到答案了嗎?就算是這樣吧~~So~~?……]

(是ㄚ!我們都愛演,有錯嗎?一直以來不就是如此?然而,此時此刻、我除了繼續華麗地演下去之外…又還能怎麼辦呢!妳告訴我呀……)

「哈~哈!被我糗到了吧……幹嘛不小心點做好防護措施呢?或者難道是安全期算錯了嗎?結果搞到必須要奉子之命倉卒成婚了呀~~妳ㄡ!妳ㄡ!真是的~~」

(救命哪!我的媽呀!殺了我吧~~誰來把我亂刀斬成碎片吧!我在胡言亂語說些什麼呀?救命哪!救命!~~我已經半點也笑不出來了呀~~)

雅君轉過臉來,直視著我、滿是無辜的表情;斜著45度的頭,給了我一彎滿滿的微笑;而似笑非笑的眼神裡,卻閃爍著無數我永遠難以理解的密碼與訊號。

她不想解釋。

(媽呀!快撐不下去了啦~~自以為必殺的上勾拳似乎沒有對敵人造成明顯的傷害,反而是俺自己的體力不支已經快要被擊倒了,為了已經明顯僵硬的臉部肌肉與麻痹之微笑神經,是該拋出白毛巾的時候了~~~)

「別以為不出聲就可以逃避現實ㄡ~~妳光微笑就想混得過去嗎?裝傻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的話,那警察是來幹啥用的ㄚ?~~ㄨ*&$@%(隨便胡扯一番)~~算了!對妳這種沒義氣的人,說再多也沒用啦~~手機號碼沒換吧?兒子滿月的時候記得要通知我一下ㄡ,我好歹包個滿月禮~~%@$※*ㄨ(再瞎扯幾句)~~好吧!那就醬了~~我先走了~~*<&◎ㄨ㊣#(臨走前之最終唬爛)~掰~掰~!」

[……那就不送了~親愛的彭小涼!下次再見面的時候,我可能已經從美豔的孕婦變成蓬頭垢面的人母啦,要先做好心理準備再來ㄡ,不要像今天這樣驚慌失措兼語無倫次的~~]

(~~靠!~~完全被看穿了……慘乎?……不行!哪能就這樣夾著尾巴落跑?好歹也再反擊個幾句才走~~)

「呸!呸!呸!哪來的美艷孕婦?……胡扯乎?~~誰又驚慌失措兼語無倫次了?……君莫非眼睛脫窗乎?~~罷了!予欲無言~~俺這次真的去也!」

[~掰!]

她還是斜著45度的頭,揮揮手、似笑非笑的表情,目送著我的離去。

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轉過身就快步地走出了她單位的大門。那才出門口而已,一陣虛弱無力之感覺已襲上全身,海嘯般的空白與呆滯,併同開始橫掃整個腦部神經與中樞系統。

這應該就是心理學上所說的,人在遭逢重大變故時,自動的保護機制或精神防禦性空白吧!雖然不想承認,但我那時候的確是處在極度的震撼與脆弱中,近乎完全呆滯的狀態邊緣。

(騙人的吧!我不相信!開玩笑的吧!我不相信!惡作劇吧!她最喜歡來這套了!救命哪!救命!誰來告訴我這只是個玩笑吧!她肚子裡頭的不過就是個枕頭不是嗎?這應該只是某個綜藝節目的整人大爆笑吧!誰來告訴我這只是個玩笑吧~~~救命哪~~~救命哪~~~~)

完全記不得是怎麼離開那裡的、怎麼騎上機車的、怎麼回到公司的,很接近精神喪失或一片空白之狀態中。

無言。

~~~~~~~~~~~~~~~~~~~~~~~~~~~~~~~~~~~~~~~~~~~~~~~~~~~~~~~~~~~~~~~~~~~~~~~~~~~~~~~~~~~~~~~~~~~~~~~~~~~~

麻痺。

◎☆◎☆◎☆◎☆◎☆◎☆◎☆◎☆◎☆◎☆◎☆◇☆◇☆◇☆◇☆◇☆◇☆◇☆◇☆◇☆◎☆◎☆◎☆◎☆◎☆◎☆◎☆◎☆◎☆

點點點。

…………………………………………………………………………………………………………………………………………………………

  以下空白。

然後、大量上鎖在記憶抽屜裡面的影像片段……卻在那樣的失神與空白之中……逐漸地從記憶底的最深處冒出或浮起……因為主神經已失去壓制的能量、力氣或決心,只能順著風、任由時光拖曳,帶我回到依舊深刻入骨的每一個曾經,也許是畫面,或許是聲音………

 

我的靈魂所完全被妳牽引的璀璨季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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