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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台灣少年的祖先使用方法

      故事就從大清同治七年,竹塹城近郊的小村落說起。

      張峷是淡水廳儒學訓導,也執掌竹塹城官塾,專教想要考取科舉功名的學生。那時代訓導地位崇高,連台灣知府見到張峷都要低頭行禮。這樣的大人物來到驚動了全村,全都擠在蟹家門前伸著頭往裡看。

      蟹老爸也戰戰兢兢端茶,小心翼翼招呼,深怕不是在哪裡得罪了人家,但張峷態度和藹地回應。

      「請不用緊張,老夫是為了令公子專程來拜訪的。」

      「蟹大賓?他昨日從城裡回來,剛去了曬穀場幫忙。難道闖禍了?」

      「不!不!沒有闖禍,令公子在老夫官塾中工作從沒犯錯。而且蟹先生不瞞您說,大賓在我那工作這幾年,常在教室外偷偷聽課,更自力抄寫課文苦讀。老夫看他勤奮,也常在空閒時教導學習。大賓勤奮又聰明,可說是老夫從未見過的優秀人才。」

      既然知道兒子沒有闖禍,蟹老爸鬆了一口氣,但還是不知道對方的來意。只見張峷環顧四周良久,開口問道,

      「這是老夫來台灣後首次拜訪番社村落,比想像中的還要整潔啊。」

      「當然啊,漢人總是以為番社骯髒落後,但其實我們和山林一起生活,也要是將山林維護得好。不然以後上山打獵,會被祖靈責備的。」

      聽到稱讚,蟹老爸也不禁得意,就這樣家常話來回了一會。

      「貴家的姓氏很少見,真的是螃蟹的蟹嗎?」

      「確實是螃蟹的蟹沒錯,祖先從南方逃過來時,這裡獅設族長老看祖先帶著一頂很像螃蟹的帽子,於是就用螃蟹來稱呼。後來官員要登記漢姓時,剛好毛蟹爬到祖先衣服上,所以就用了蟹姓。」

      「南方?難道是因為番亂嗎?」

      「老師您也知道大甲那場番亂的事,我們家確實和大甲的族語相通,但是否因為那場番亂所以才逃亡,就不清楚了。」

      「確實每家都有自己的歷史,請恕老夫多問了。」

      又閒話家常了一會,外面傳來吵雜聲。推開眾人倉皇入內的,是稍嫌削瘦的十來歲少年。眉宇輪廓有番社血統的深刻,雙眼神氣有書卷飽讀的知性。一看到張峷,連忙躬身請安,

      「老師……不對,老闆您好!怎麼忽然大駕光臨,請恕小的來不及迎接。」

      「這樣就好,來來,大賓你也坐下,老師有事要和你父親商量。」

      這少年正是蟹大賓,也不知張峷所謂何來,只好謙斜著屁股,挨在蟹老爸身旁等著。張峷也輕咳一聲調正坐姿,準備進入正題。

      「大賓你十七歲了吧?」

      「回老闆的話,大賓是咸豐三年生,依照漢人的說法算虛歲十六歲。」

      「所以你到官塾打工時十二歲?這幾年來實在是進步神速,從只認得幾個大字到能做詩詞論經古,真的是天賦英才。二月時童生縣試,最後知縣大人要提堂面試時發現考卷多了一份,就是蟹大賓你寫的吧?」

      東窗事發,蟹大賓連忙起立認罪。原來清代科舉最初門檻是三年兩次的童生考試,而第一步正是由知縣所舉行的縣試。蟹大賓在考場幫助雜役,卻自己依題寫了一份練習,結果在雜役交接後莫名其妙被混入了考生考卷中。

      聽說驚動了縣太爺,蟹老爸只嚇得臉色發白,待要賠罪,張峷卻一揮手笑道。

      「別擔心,有事讓張峷負責。莫說知府大人還是老夫學生門下出身,知縣大人也讚譽這份試卷寫得比任何一位考生都好。所謂金麟啟是池中物,老夫於是和知縣大人商議,推薦蟹大賓參加今年府試。」

      蟹老爸一開始沒聽懂,詢問幾次了解之後,氣血湧了上來,轉過頭對著兒子叫道:「台灣番社到今天還沒出過秀才!如果大賓你能考上,那真是我們蟹家祖靈積德了。」

      秀才有功名在身,不但可免除差徭見官不跪,更不可隨意用刑,在社會上已很有地位。尤其當時台灣番社還未有人考中功名,蟹大賓若能走通這路,可算一項創舉。面對人生前所未有的機會,蟹大賓也情緒激動當場向張峷跪下叩首:「感謝老闆栽培!大賓必盡其所能爭取榮耀!」

      張峷頗為滿意,笑著說道:「以後要叫老師而不是老闆了,以前是私下教授,現在要用正式推薦,就須將你登錄為學生。知縣大人和老夫都看好大賓你應可在四月通過府試成為秀才,再通過今年院試成為秀才案首。但有個問題,貴家的蟹姓一看就知是番社出生。朝廷專派的監考學政都是京官特派,剛來台灣不清楚民情,只怕連看也不看就將考卷撤下。對於這點老夫有個提議。」

      「老師請說。」

      「不如去掉蟹字下的虫部,改為百家姓中的解姓,監考官應該就不會刁難。」

      此話一出,現場氣氛乎轉凝結。蟹老爸臉色不善,沉默一會後說道。

      「感謝老師,但我看這件事就到此打住吧。」

      沒想到竟有如此轉折,蟹大賓和張峷連忙苦勸,但蟹老爸似乎鐵了心。

      「我們番社本來沒有姓氏,傳統是用父親的名字後面接著兒子名字。後來為了戶籍與地契等問題才使用了蟹姓,到我這已經四代。只是實在想不透,到底要我們變得多像漢人?老師的好意心領了,就算是我家最後的矜持吧。這事不要再說了。」

      既然被嚴詞拒絕,張峷也只有放棄。不料才回到官塾,蟹家夫人就帶著兒子前來拜訪。

      「漢人家裡男人是一家之主,我們平埔番社家中事女人說了算!蟹大賓你說連書上都這麼寫的?」

      「是的!郁永河在裨海紀遊中寫著『番俗以婿瓜锊,有子不得承父業』。在諸羅縣志中也記載著『錢穀出入,悉以婦為主』。乾隆時的番社采風圖考裡有『番俗以女承家,凡家務悉以女主之』。最近有個叫丁紹儀的……」

      「夠了!你在欺負媽媽沒讀書不識字嗎?」

      雖然沒讀書,但蟹夫人作為強勢,衝著張峷有話直說。

      「不要管大賓他爸爸說什麼,兒子有機會出人頭地,計較些小事幹嘛?何況番社本來也沒有姓氏,改了又怎麼樣?考到功名回來,那才是祖靈積德,番社也臉上有光。就請老師推薦大賓吧,番女代表番社與祖靈感恩不盡。」

      事情,就這樣定了。

      大清時期台灣的交通主幹是南北大道,士兵行軍十天走完算及格。那時代治安也不算好,所以官塾顧了轎子加入商隊同行。一起組隊的還有幾頂轎子,徒步旅客與載行李的牛車,加上走鏢遊勇沿路護送。

      不日來到大肚山下,再渡過烏溪進入彰化城,路途就過了一半。

      掀開轎簾遠望大肚山,蟹大賓乎有所感:「康熙時期有御史黃淑敬,在臺海使槎錄一書中寫到,大肚山形,遠望如百雉高城,昔有番長名大眉。實際看到大肚山的俊俏,可遙想當年番王的威勇。」

      是聲音太大,還是一路辛苦無聊?前頭的抬轎工聽到了就順口接話。

      「客人你真愛說笑,要是看到番仔還不快逃,小心人頭都被砍走了。」

      「對啊!以前有獵頭的習俗,不過現在平埔熟番都沒有人頭架了,應該是不用擔心。」

      「說的也對,都被吳鳳感化了嘛。」

      「吳鳳?」

      雖說是突然出現的人名,但官塾藏書量豐富,蟹大賓又是勤奮學生,立時連結吳鳳與番社兩個關鍵詞想到答案。

      「兄台說的難道是咸豐時台灣府訓導,劉家謀所寫海音詩裡的吳鳳嗎?沒想到這故事流傳這麼廣。嗯,紛紛番割總殃民,誰似吳郎澤及人,拚卻頭顱飛不返……不過這絕對是虛構的故事。」

      「就是說嘛,那些生番怎麼會被感化?他們比不上我們,沒有頭腦啦!」

      這位轎夫後半段的發言很不禮貌,但蟹大賓儘管心中不快,腦中卻先想到前半段發言的疑點。

      「感化?我記得海音詩寫的是十八社番想殺阿豹厝鄉人,吳鳳勸阻結果被殺,變成騎白馬的紅衣鬼嚇人的故事。」

      「咦?客人您確定嗎?小的聽說是生番想要獵人頭,吳鳳就自己穿紅衣騎白馬給人殺,結果生番羞愧下發誓以後不獵人頭了。真的是糟糕的故事!那些生番喜歡殺頭,怎麼會聽人話嘛!」

      蟹大賓絕對同意這故事編的糟糕,不過感覺到著眼點不同:「雖然生番獵頭凶狠是沒錯,但也知道戰爭會有嚴重後果。若沒有嚴重糾紛,怎需要稟告祖靈然後出草?」

      「哎呀,客人你愛說笑,番仔哪會想這麼多?又不是我們漢人……」

      這位轎夫一面說話時,一面側著臉回頭。結果半側斜眼,就這樣與蟹大賓的視線對上了。但這一瞬間,卻成了蟹大賓終身難忘,甚至成了日後惡夢的根源。簡單的形容,就是這轎夫本想轉頭打招呼的熱切,在弄清了對像之後,忽然轉為冷淡。或者用更正確的說法,帶著某種厭惡。

      這種厭惡之露骨,讓蟹大賓深信,那轎夫轉回去的臉上,必定帶著某種不快的表情。就在那轎夫似乎要說出什麼話時,一旁領隊卻靠過來大聲斥責。

      「怎麼和客人越聊越開心?全隊走快一點,夜晚前要進彰化城!」

      這領隊一臉落腮鬍的兇惡,態度惡劣到極點。轎夫挨了罵,也是一口氣不快。

      「媽的,竟是個番仔……」

      「番就番!關你什麼事?付了錢就是大爺,你就給我好好抬轎。再囉嗦扣你工錢!還有你這小鬼!舒舒服服坐在轎子裡就好,我們做工的流汗在作,可不是給你隨意看笑話的!」

      沒想到這領隊如此蠻橫,蟹大賓就這樣鬱悶地縮回轎子裡,隊伍加快了腳步,天還未黑就進了彰化城。蟹大賓在客棧放下行李後回到街上,倒不是閒逛,而是想親眼看看另一個與家族命運相關的地標。雖然在進城時錯過了時機,但在向東的街道盡頭,仍可遠望那比城牆高的頂峰。

      「八卦山!」

      大甲西社番亂時,林武力與十三頭目起兵之地,蟹家相傳也是因此番亂才北遷到竹塹。因此這灰濛山頭對蟹大賓來說似乎有種召喚。

      「如果當年林武力打贏了,現在我家應該還住在大甲吧。但是台灣會比較好嗎?很難說,漢人的文明確實比番社進步。嗯……總之……」

      蟹大賓默默低首,對可能與自己有淵源的先人自言自語。

      「雖然漢人說是亂,但弟子相信你們有反抗的理由,也為此犧牲生命。請讓蟹大賓用懷念祖靈的心敬禮。」

      說完合手躬身,誠摯地彎腰行禮,將起身才想到這禮法應該是漢人的。

      乎覺身後有動靜,蟹大賓偏著頭看去,竟是那抬轎的帶著幾個人過來。警覺不妙拔腿就跑,對方也緊追其後。蟹大賓知道自己體力有限,所以找巷道設法脫身。卻在一次轉彎時,整個人被抓了起來!

      「不要出聲,我是來幫你的。」

      脖子後方的搔癢,還算熟悉的聲音。蟹大賓知道是落腮鬍領隊來救。而且這領隊身手不凡,居然一把將人抓上了屋簷。下方那轎夫和混混們找不到人,忍不住咒罵。

      「混蛋番仔!竟讓我挨罵,下次再遇到一定要打死他!」

      「阿大你不是每天都挨罵嗎?還計較那麼多?」

      「話不是這樣說,平時是大爺才坐轎子,現在居然有番仔作轎子。就像是直接踏在我頭上一樣,想到就晦氣。」

      「阿大說得沒錯,怎可讓一個番仔騎到頭上?繼續找出來,打給他死!」

      一群人在下蠢動,那領隊卻揹起蟹大賓在屋頂間飛躍離開。不久來到另一個客棧。領隊叫了一桌酒菜,對蟹大賓說道:「吃吧!雖說是我們的人鬧事,但你這小鬼自己要有警覺,在台灣不要隨便說自己是番仔,會惹麻煩的。」

      嚴格說已經惹麻煩了,但蟹大賓卻很不服氣:「實際上就是番仔啊!為什麼不能說?」

      面對的少年魯莽,領隊那落腮鬍上的雙眼卻似有讚賞之意?一開口更出乎意料:「在下穆池烈,四大社之蕭壟社出身,請多指教。」

      咦?居然現在才注意到,那落腮鬍上的眼眶確實比漢人深墜。

      「我是竹塹的蟹大賓!等等,既然你也是社番,為什麼又不能說?」

      「簡單的說,非法的會遇到剛剛那種漢人,合法的會偷偷給各種你不方便。那是沒完沒了的,建議不要一直去對抗。」

      穆池烈一面苦笑地說著:「其實番社沒有姓氏,所以用先祖名字『多穆克』的諧音作為漢姓『穆』。連本人的名字池烈,也是族語的諧音來著。但現實就是這樣,漢人總自認高等,即使表面上公平,但又覺得你落後,踐踏番社尊嚴還認為是教你開化。所以為了各種方便,我留起鬍子假裝漢人比較方便。」

    這穆池烈回答的苦笑中更添股酸澀,乾脆叫了酒來,自顧喝了幾杯後說道。

      「雖說為了方便,但也有幾代後就真的忘了祖靈,變成漢人了呢?其實我們嘉義就有很多例子。說的也多了!你就在這休息一晚,行李我會拿回來,明天就當你脫隊了。去城南找一間叫小龍飛的郊商,我會和他們說好,幫助你去府城。」

      「小龍飛?」

      「那是蕭壟社辦的商號,蕭壟的飛番腳力是出名的,應該能比這一隊還要早到府城。總之,你一看就知道初次離開家鄉,而且番社的血統面相也太明顯,只請你萬事小心了。」

      初出社會,有壞人也有好人,蟹大賓自認學到了教訓。第二日尋到那小龍飛商號,所安排的輕轎快捷,不日即到府城。

      但這時代的台灣府城,瀰漫著不尋常的氣氛。

      這場夢厭從城門通關開始,門衛要求掀開轎門檢查,卻一看到蟹大賓面相就「啐」的一聲臉現鄙夷。原因明顯不過,但蟹大賓也收斂自己,裝沒看見。

      反而小龍飛的轎夫看在眼中,送到客棧後這麼說道:「蟹先生您番族的特徵太明顯,在府城或許有漢人找碴。小龍飛的分號就在鞋街尾端,要有什麼困難就來找我們不要客氣。」

      「多謝好意,但我看大哥您面相也不似漢人,在府城沒問題嗎?」

      「我們是做粗工的,就沒人會注意啦!」

      聽到回答,蟹大賓不只暗罵自己愚蠢,同時被所發現的真相震撼:「所以番社的人在城裡,都只能作底層的粗工?」

      問的人聳動,答話的人卻似平常:「是呀,番社的做老闆也不是沒有,但賺了錢,就會有漢人找麻煩。所以大都只能找沒人要做也賺不到錢的工作,然後漢人就說『你們這些番仔都很窮』。台灣就是這樣啦。所以聽到蟹先生竟能去科考,我們也很高興。」

      忽然蟹大賓發現自己有多幸運,有張峷的提拔與教導。也堅定了志向,定要將功名拿到手。

      原本就怕半途天候不佳而提早出發,如今還早到了。蟹大賓把握剩下的時間在客房閉關研讀,這日外頭人聲吵雜,又聽到店小二在閒聊。

      「真不得了,大概只有生番才看過這種場面吧?」

      「說的也對,二號房那個就沒去看熱鬧,想來司空見慣了吧。」

      二號房就是蟹大賓的房間,雖然很少走動還是被店家發覺了。但到底是什麼跟番社有關?還是忍不住好奇,出到街上發現人群蠢動,於是也跟過去了。

      只見菜市前一片陰森,數十人頭高掛竹竿。

      蟹大賓也知道這是什麼,忍不住自言自語:「想來是江洋大盜罪有應得,依法梟首示眾!但這人數……好可怕!番社出草也沒這樣多!」

      又是嘴巴太大聲了嗎?一旁有位老人忽然出言反駁:「這位年輕人怎麼這樣比較?簡直不倫不類!斬首之刑是官府依法判決,出草是生番天性無理兇殘。怎麼可以放在一塊……咦?」

      這老人瞇著眼看過來,一會後扭著嘴唇轉頭就走。蟹大賓知道又是這張臉惹禍,但這次連叫一聲反駁都無力。一轉頭赫然發現菜市那頭攤販方,有些熟悉的番社面相正往這看,視線一交會又別過頭去,各自安靜地繼續灑掃搬運的工作。

      心有所感,也有一點委屈?蟹大賓離場的迷迷濛濛,結果迷路了。但連日的經驗,又讓他在這滿是漢人的國度中不敢問路。螃蟹般漫走一陣後,聽到截然不同的口音。

      「停止你們的罪惡吧!天國就在眼前!」

      漢人有南北方言,台灣番社各族語言盡不相同,說話口音自然多樣。但這腔調蟹大賓從未聽過,忍不住轉頭望去,卻看到了不是漢也不是番的另一個大鬍子,髮色略見黃褐,皮膚白而粗糙,雙眼色澤亦不常見。

      「洋人?」

      在竹塹紅毛港也常有洋人船員,蟹大賓偶爾見到卻沒交談過。只見這洋人對著緊閉的大門不停說話,良久不見有人回應才離開。但過後不久大門敞開,看門的出來巡視,卻有些面熟?

      「傷腦筋,這洋教士也真煩人。咦?這位是哪邊番社來的客人?請進,請進,歡迎光臨。」

      難怪會覺得面熟,對方的面相也一眼就知是番社出身。蟹大賓不由心生幾分親切,上前招呼:「小弟是從竹塹來的蟹大賓,不知大哥如何稱呼?」

      「在這地方工作還說本名?今天給客官優惠!請進!」

      才奇怪是什麼地方不要用真名,就已被強拉進門。瞬間糜爛的香味刺鼻,裊裊香煙讓燈火都顯得黯淡。室內數十蚊帳中,都有慵懶的男人在哪躺著。

      「鴉片!」

      有魔性的藥物,賣方的期望是讓買家上癮後心甘情願交出一切。蟹大賓誤入毒窟,才想轉身逃走,卻又被那看門的抓住。

      「沒問題啦!大家一開始都說不好,但我們這種人怎麼混也沒出息,不如藉著煙放鬆一下,用久了就知道有多香。」

      說詞沒問題,但那句「我們這種人」卻莫名刺激了蟹大賓。再度回望,在蚊帳間走動的,幾個半掩帳內露出的臉,怎麼看都像是番。

      「對啊!一直在社會邊緣,當然也容易淪落到社會底層!」

      忽然發現真實,讓蟹大賓怒火噴發:「你們這些敗類!真是丟祖靈的臉!」

      因為發自內心情緒,所以音量也特別驚人,相信整個鴉片館都聽到了。立刻有幾人以粗話回應,連看門的也一臉為難:「請客人別大聲喧嘩,如果不舒服,今天請先回去吧。」

      烏煙瘴氣之所,流氓混雜之地,在此鬧事極端危險。但是蟹大賓一路來的怨氣終於爆發!

      「你們知道這是什麼樣子嗎?知道漢人是怎樣看嗎?他們認為番族人落後!墮落!不務正業!不思進取!遲早會從台灣消失!而你們這樣子剛好就證明他們的話都是……對的。嗚……」

      情緒過於激動,少年哭了出來。但煙館的混混卻不同情,一腳把蟹大賓踹出門外,圍上來就一陣狠打。

      「還大小聲?找死!」

      『我們也不想沒出息。』

      「竟敢來我們煙館找碴!」

      『但什麼也做不到啊。』

      「打給他死!」

      『最後只有這裡了』

      是因為打得太重引發幻聽了嗎?蟹大賓聽到了叫罵中夾雜了某種聲音,述說著真實,也讓少年人認識現實何等殘酷,於是在痛擊之下喪失的反擊的能力。忽地黑影罩頂,隔離了拳打腳踏聲變得遙遠,有人喊了出來。

      「停手!快住手!是大鬍子牧師呀!」

      「李庥!這是你的人嗎?」

      原來那洋人叫李庥,去而復返及時救命,替人挨了好幾下,爬起來時痛的面容扭曲。

      「我不認識這孩子,但有什麼責任我來擔好了。也請各位大哥看在上帝的份上放過他吧。」

      這李庥似乎有些身分,最後煙館的混混說了些場面話就讓兩人離去。李庥於是扶著,或者說是拖著蟹大賓走,一面說道:「孩子再撐一下,我就在前面的小屋暫住。」

      其實蟹大賓雖然傷痛,但更多的是心中悲憤:「如果現實就是這樣,番族工作得不到公平的機會,紛爭得不到公平的裁決,又總是被周遭排斥。那最後當然就只有向下沉淪!如果我族的命就是這樣,那我還那麼努力幹嘛?」

      理念撞上了高牆,似乎連身體都散落一地。聽那李庥說到了,抬頭一看,才因為眼前的景象太過離奇而回神。

      實在不容易認錯,因為門上被寫滿了一堆髒話,還潑了像是紅漆的東西?

      「雖然不知道你們中國人說的黑狗血到底有什麼作用?但實在不衛生,先忍耐一下,我等下洗掉。」

      「黑狗血?」

      忽然聽過的傳聞湧上。

      「聽說洋醫生會挖人眼睛骨頭作藥!我看我還是自己回去好了。」

      「挖眼睛和骨頭?那是馬雅各醫生在替病人開刀啦!孩子你別誤會,進來吧。」

      入內倒是一塵不染,李庥立刻替蟹大賓上藥包紮,當然也不像會挖人眼睛骨頭的樣子,讓少年對方才失言好不羞愧,趕緊道歉,李庥也大方接受。

      「沒有關係,在這裡很多人都有誤會。但請讓李庥問一聲,孩子你好像不是中國人?」

      這句反問,讓少年連日來的委屈再也壓不住,在陌生人前落淚了。李庥急忙安慰道:「上帝告訴李庥,有耳可聽的,就應當聽。孩子你有什麼委屈,就說給李庥聽好嗎?」

      已超越常人努力苦讀所建立的價值觀,在旅程中完全粉碎。蟹大賓哭著將這幾天所見一一說來,有些言不及義,也有些語無倫次,幾度中斷後說完,才發現李庥從未打斷,而且一直認真地聆聽,忽然有些羞愧地說道:「真是抱歉……讓李先生您聽晚輩說了那麼多怨言。基本上都是台灣番社與漢人的事,」

      「不會的孩子,我很高興聽到這故事。其實我和你一樣,雖然叫李庥但是不姓李。只為了在這方便生活,所以取了中國名字。」

      「那會不會和我們一樣,久了就忘記自己是什麼人?」

      「雖然李庥希望在台灣老死,但是有上帝在引導,李庥每天祈禱時都不會忘記自己是什麼人。那麼孩子你們番社呢?」

      「啊?我們番社敬奉祖靈,有牽田祭典,有叫巴代的敬祖祭典,還有……還有很多……很多漢人沒有,只有番社才有的!」

      只用一句話,蟹大賓就在迷惘中找回一點自我,李庥於是再接再厲。

      「雖然很多台灣番社族人沉淪在社會底層,但孩子你卻是一個證明,連老師都認定你這番社孩子一定能考上。李庥讀中國的書,孔夫子說過有教無類。蟹大賓你就應該用自己去證明,番社孩子的聰明絕對不下於漢人。我這紅毛洋人李庥,也會祈禱上帝幫助你功成名就。」

      「紅毛?李庥老師您是荷蘭人嗎?」

      「你知道荷蘭?李庥還以為台灣說洋人只知道紅毛什麼的。」

      蟹大賓一恢復精神,原本飽讀經書的知識又在對話中展現:「康熙時期夏琳先生寫的閩海紀要,裡面就用荷蘭這個國名。所以就想老師是否荷蘭人?」

      李庥忍不住笑了出來:「可惜我是蘇格蘭人!不過孩子你真的是學富五車,現在李庥非常確定蟹大賓一定能高中,替家族爭光。」

      憂鬱一掃而空,蟹大賓緊握雙拳,決定用自己的才能來證明族人的價值。

      這時傳來敲門聲,李庥毫不猶豫就要上前開門。蟹大賓卻猛然想到:「老師等一下!要是那群在門口亂畫的壞人又回來……」

      還來不及阻止,李庥已將門打開。外面站了幾人,看到李庥就鬆了一口氣。

      「牧師你沒事就好了!但實在太危險了,以後請不要一個人行動!」

      「沒有關係啦!這世上到處都有好人,這位是竹塹來的蟹大賓先生,我剛剛也受到他的照顧。這幾位是教會的教友,你們認識一下。」

      幸好不是壞人,但蟹大賓與之交談後卻發現,這李庥處境其實非常危險!

      原來自洋人與宗教進入台灣以來就衝突不斷,也出現了幾次暴力事件。近期的導火線,則是鳳山溝仔墘鄉民因舉辦媽祖祭典要求教會捐獻被拒絕,竟變成暴民搶劫燒毀教堂,甚至有官府拘禁教徒的情況。李庥於是孤身北上希望面見台灣知府,卻被官方拒見。於是借助府城教友住所等待,期間發現有鴉片館營業,就每天上門宣導教義。

      看似文化的衝突,但蟹大賓卻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不是因為不捐款媽祖祭典遭恨,而是因為……全台紳民公約!那是道光年末開始的政策,而且一直在官府的文件內被提起。這公約寫明百姓為夷人所用,是逆犯也,是犬羊之奴也。所以要百姓不殺夷而殺通夷之人……」

      「簡單的說,就是暗中煽動百姓不斷騷擾?」

      「對!所以老師你很危險,是不是……應該暫時離開台灣?」

      「照這說法,那官府對李庥還蠻忌憚的。所以你們明天起離遠一點,然後我這就……繼續找官府溝通,去煙館宣教吧。」

      咦?李庥果然不是一般人,似乎缺乏動物逃避危險的本能。蟹大賓和其他教徒連忙苦勸,但李庥心意已決。

      「上帝說堅守所教真實的道理,就能將純正的教訓勸化人。李庥一直想將道理帶給台灣人,也想要在台灣設立可以讓女子讀書的學校。所以只有挺起胸膛繼續往前了。倒是蟹大賓,孩子呀,你現在該走了。」

      「咦?」

      「孩子你還要去應考不是嗎?如果被發現和我這洋人在一起,說不定就會被取消資格了。」

      話說的一點也沒錯,但有某種心態,卻讓蟹大賓似乎不願離去。李庥見狀這樣說道。

      「西方的聖經說,你們願意人怎樣待你們,你們也要怎樣待人。因為這就是律法和先知的道理。東方孔夫子也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所以你們族人所遇到的不論是東方或西方的道理來說,都是絕對不公平。如何為族人爭取公平,就要看孩子你的努力了。去吧!下一次見到孩子你。就要尊稱蟹秀才了。」

      確實在這時代,一個功名在手可以為族人做很多事。蟹大賓轉身本要離去,卻又回過頭來:「不是要將門板洗乾淨嗎?我先幫忙再走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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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回到客棧已是天晚,蟹大賓卻赫然發現,自己房門前被人用墨水寫了髒話,像是孩童亂畫,卻有汙衊番社的用詞參雜。當下立刻明白:「知道客人身分的只有客棧的人,之前看我在房裡不敢,今天我出去就來亂了。」

      料想即使告發,對方也會藉口是孩童玩耍。於是立刻退房,仗著經費充足住進最大的客棧,心想有名號的秩序應該較好。運氣也真的很好,第二天就陸續有考生前來投宿。其實若非半途有小龍飛番的幫助,也該在這時到達。

      這次先買足乾糧與水,打定主意閉門不出直到應考。但人有三急,即使能向店家借便桶放在房間也難以接受,跑茅廁就成了暴露的危險時刻。

      第二日午時店小二卻急敲各房房門喊道:「一刻鐘後樓下餐廳有大官包場!請客官待在房裡不要出來!或者先出店迴避!」

      大清時代社會階級分明,平民見官還需要下跪。聽有大官蒞臨,客人們只有鳥獸散去。蟹大賓本就不想出房門,就乾脆一龜到底也沒差別。

      只聽得樓下呼聲震耳:「恭迎大人大駕光臨!」

      原來客房正在餐廳雅座上方,蟹大賓還想不知是哪來的大官,立刻聽到個像是老鼠般的尖聲。

      「哎呀!你們看櫃檯的客房名簿,怎麼有人叫這種名字?」

      「真的耶!大人明察秋毫,居然連店家的名簿都注意到了。」

      「就攤在桌上啊!雖不犯法但名字也太奇怪了,這不是臭海鮮嗎?」

      「應該是台灣的番族吧,他們沒文化也沒頭腦,搞不清楚啦。」

      番族?海鮮?蟹大賓心叫不妙,只聽的樓下繼續喧嘩,吃喝之間高談闊論。酒過三巡之後,聽那位大官說道。

      「這次在清明之後就來台公差,感謝各位同僚的協助。也在這裡傳達北京朝廷的旨意,未來國家對外對內,可以用中國或中華自稱。」

      這大官用老鼠般的尖聲宣布,卻引來眾官疑問。

      「大人,以往中華二字雖然偶爾也用,朝廷卻很忌諱不是嗎?」

      「確實沒錯,以往亂黨打著反清復明的旗號,想學朱元璋恢復中華,所以朝廷也忌諱這用語。但現在時局不同了,面對洋夷,大清不能再繼續分彼。而且先皇在咸豐十年詔告天下的諭旨中也用了中華與中國,現在皇上正式裁定,以後不論公文或科舉,都不再禁中華等詞。」

      樓下一陣沉默之後,爆出一陣喝采!

      「好!早就該叫那些洋夷看清楚!中國才是天下的中心!」

      「沒錯!以後就是中國的天下!」

      「叫那些沒有文化的洋鬼子,以後都說中國話啦!」

      似乎下方民族情緒高漲,那老鼠尖聲大官也壓軸發言。

      「我中華民族有五千年悠久歷史,豈可屈居洋人蠻夷之下?台灣孤懸海外,如果放任夷人貿易傳教,只怕貽禍無窮,尤其是幫助習教惑眾,媚外崇洋的漢奸更是可惡!如何能萬民一心,大眾同心仗義,就需各位在台官紳共同努力了。」

      接下來的片刻,是一種異常的安靜。不久卻聽到桌椅移動的聲音,有人暫時離席。蟹大賓這才明白飯店的隔音還是有一定程度,放低音量的話就聽不到,最後還是那老鼠似的尖銳嗓音大叫。

      「怕什麼?義民報國,即在地文武官弁亦不得而牽制之,這應是全國共識吧?」

      「這……大人是否可小聲一點?」

      「哼!民族氣節就該如此展現!就讓那些蠻夷知道,犯我中華者,天誅地滅……」

      似乎話還沒說完就被同伴勸下,又過了一會找回其他同席者繼續吃喝,直到結束的高談闊論間只有鄉野逸聞了。

      蟹大賓心想:「仍然是民紳公約那樣的思維,看來以後也不會變吧?算了,又能怎樣呢?」

      到了半夜去茅廁途中,發現櫃台無人,客房名簿還真是大意地攤在桌上。好奇心起上前翻閱,果然看到自己客房的註明是「熟畨蟹」?

      想到自己入住時確實說過自己姓蟹,面對店家的質疑也回答是熟番,忍不住哈哈大笑。但對於畨字與番字這個可能的筆誤,只差一筆就讓人聯想到臭糞的汙衊,就很難讓人釋懷了。

      「有時也看到文書中把番和畨通用,以為族人也看不到……啊!說不定只有我注意這點而已。但是去抗議對方又會說是筆誤而已,唉……算了,又能怎樣呢?」

      這趟旅程打破了原有觀念,蟹大賓對這世態已麻木到有些煩厭了。再確認一次志向,希望靠考上功名來改變世人對番社的印象,抓起書發憤徹夜苦讀。

      二日後一早,從街上到餐廳,人聲如鞭炮引爆,不安與不詳氣息湧現。即使在房內的蟹大賓也被這股詭譎侵擾,走出房門更聽到震撼的消息!

      「洋番在打狗被人吃了!」

      洋番被吃?蟹大賓心頭一跳,豎起耳朵在餐廳旁走動。

      「聽說是有個洋教徒漢奸叫莊清風的,在打狗的洋人領事館附近打老婆引起公憤被打死,還被吃了。」

      「這下子洋人不嚇死了?」

      「就是要嚇死洋人才好啊!但被打死一回事,怎麼會吃人?」

      「聽說是迷信人心能治病?」

      「有這種事?難道是番社的?」

      「不!消息說吃人的是漢人。」

      「以前台灣有吃人治病的迷信嗎?」

      眾人互相詢問,卻都一頭霧水。蟹大賓卻明白一定找不出記錄的,因為這是官府對洋人出手,所虛構營造的一個謊言!一個用極端殺雞儆猴來威脅人民的恐怖謊言!

      「滾出台灣!不然漢人會吃掉你!」

      餐廳中有人說出了蟹大賓所想,也是國家希望塑造的結論,但現場還有人進行了更精確地闡述。

      「朝廷好像有公告,以後不要說漢人而用中國人了。」

      「好呀!那就告訴那些外國勢力!」

      「滾出台灣!不然中國人是會吃人的!」

      說完全場哄堂大笑,因為知道自己不是被吃的目標,心情也就輕鬆愉快。蟹大賓卻聽不下去了,轉身衝出店外。

      歷史詳實紀載,中華文化歷經五千年的淬練,於大清朝同治七年四月這天,在台灣用吃人的威脅,展現了民族情操的精髓。

      蟹大賓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李庥的安危。急忙奔到住處一看。敞開的大門倒是洗得乾淨,只是裡面空空如也。

      「你要找洋先生嗎?打狗那邊出事,早上洋先生的徒弟護著他回去了。」

      像是房東的人過來這麼說著,蟹大賓聞言鬆了一口氣。但那房東卻又說道:「少爺您是番人吧?官府不走正道,鼓動漢人奸徒行兇,您繼續待在府城,恐怕會有危險。」

      房東說的沒錯,現在是官府縱容惡行,很難說不會捲入無辜者。尤其自己面相一看就知不是漢人,遭受牽連的風險不小。這也是台灣番社長期所遭受的壓迫縮影,蟹大賓縮起身子低著頭回到客棧。只聽的餐廳中仍有多人在談論,而且狀甚熱絡,明顯是知道自己不會是受到迫害的一方,所以毫無一絲憂慮。

      但蟹大賓卻感到恐懼,像店家借了便桶,寧可忍住臭味,也要閉門不出。掌櫃的拿過來後,面無表情地轉回後台,隨即聽到譏笑。

      「大概是怕被當蟹黃膏吃了。」

      笑聲毫無忌憚傳到前台,蟹大賓卻連抗議的力量也沒了。回頭鎖上房門,思緒紛亂難平:「對啊,其實連市井小民也很清楚是針對誰,所以不覺得恐怖。就像是吳鳳的故事也被改裝,說不定以後漢人威脅番社,也會開始這樣說……我們會吃了你喲!」

      胡思亂想卻不幸成真,在莊清風命案之後,台灣屢次出現所謂「番膏案」。特點就是吃人的是漢人,被吃的是番人,但仔細深究則傳播者也沒實際看過,全為風聞。只因吃人當然不是中國人的歧異風俗,特意變造流傳,持之恐嚇他人卻是中華民族文化的精髓,所以在台灣鄉野流傳甚久。

      回到蟹大賓這邊,縮回房內也像是失了魂。書讀不下去,吃食不知味。一閉上眼,旅途的種種就像噩夢襲來。

      直至應考當日,蟹大賓腳步虛浮踏出房間,卻感到氣氛詭譎。見那店小二縮在櫃檯後面,於是上前詢問。原來洋人不接受官府將案件推給憤怒群眾的說法,早上更傳來有船影在府城外海出沒,戰爭的謠言流竄。客人退房離城,連老闆都不知躲到哪去了。

      來到街上,天陰氣寒,似乎暴雨將至。地上也是人心惶惶,懼怕著可能發生的戰爭。蟹大賓仍是腳步虛浮,但莫名地若有所悟,反覺熱血沸騰。

      大清的秀才需過三關,每年二月由知縣主持的縣試,四月知府主持的府試,只要通過府試便可稱為秀才,有義務要參與每三年兩次,由學政到各地主持的院試。這年正是戊辰年,因此府試之後便由學政主持戊辰歲科院試。在學政面試後秀才將分為稟生,增生,附生三等,國家依等給予不同補助。雖然民間有窮秀才的說法,但生活也比從事苦勞要優渥許多。

      考生報到,需得提報以下七點,本籍,姓名,年歲,雙親三代及身家,左右鄰保結,該地縣學至少一名稟生作保,以及……面貌?

      「你到底是哪裡人啊?」

      書面改了個解姓不說,雙親三代,左右鄰等資料都有些修改,好看來合乎規則,但就是面貌這點還是惹禍了,蟹大賓只有照著張峷所教的應對。

      「在下面相確實有些偏向番人,但祖上是江西解家,移居來台時與熟番結褵。三代都是身家清白,可由縣府的文書佐證。」

      啊!多多少少有些謊話?還是全都是謊話吧!雖說是張峷所交代的答應,但蟹大賓還是不免擔心,萬一台灣知府問罪,實在是非同小可。

      卻在這時有僕役過來,說是學政大人詢問,是否有番社的人應考?

      「我這就有一位解生,是不是番不太清楚。」

      「行!學政大人說帶過去,由他來決斷。」

      竟然要面見由皇帝指派的學政,蟹大賓沒有準備,一時也有些膽怯。剛剛審查的文官聽聞後,點頭說道:「這倒也是,台灣的番人到底算不算中國人?這問題我們決定不了。」

      是嚇得慌了嗎?蟹大賓腦中竟是亂想:「對啊!漢人很簡單,炎黃子孫就算中國人。但番人算嗎?」

      思緒猛被遠處似有警鐘作響打斷,在場眾人都暫停了,等確定並沒有立即危險才回復動作。在民族的激情冷卻後,被報復的恐懼就佔據了眾人思維。然後原本贊成的旁觀的叫好的,開始推卸自己的責任。

      「曰你娘的!要是洋人真的打過來,看你怎麼交代!」

      又是那個老鼠般的尖聲,就從目的地的書房內傳出。而且加入生氣的能量後,聽來格外尖銳刺耳。不久房門打開,幾個官員屈著身子倒退出來,隨即快步走開。那僕役卻上前敲門告知,人已帶到了。

      「進來!」

      這時蟹大賓已曉得,在房內的就是三品學政大人。於是按照禮節,一進房就下跪磕頭。

      「草民蟹大賓,叩見學政大人。」

      「免禮,起來說話吧。」

      「謝大人!」

      起身抬頭,眼前之人相貌堂堂,溫文爾雅杏仁眼鳳梢眉,玉樹臨風山羊鬍瓜子臉,都能長在一個人頭上可實在罕見。

      「其實不管怎樣看,你就是個番仔嘛。」

      哎呀,一開口就可惜了這面相。像老鼠般的尖聲刺耳,也激發了蟹大賓的少年心性,一股叛逆滋生勇氣,脫口就問。

      「敢問大人,科試只准漢人參加嗎?」

      就算怕怒意外露,刻意不讓視線交會,但語氣還是不好。那學政大人於是鼻子出氣「哼」一聲才回應:「要不是張峷老師託付,還真不想理你這番仔。」

      咦?蟹大賓一下轉不過來,那「你認識張峷老師」的問句就停在腦中,還來不及到達張得大大的嘴巴,就聽那學政說道。

      「其實在三年前張峷老師也建議過要為番社設置特別科,但朝廷沒有回應。本官也和老師說過,本朝有翻譯科舉,專門給蒙古,滿人的生員。但是台灣番社根本沒有文字要怎麼翻譯?總之,你以後就歸籍到我解家,也算是有個出身了。」

      「歸籍?」

      「張峷老師沒告訴你嗎?本學政姓解,也是張峷老師的學生。」

      這下恍然大悟,是張峷在聯絡暗地打通關節。蟹大賓感恩之餘,也想著要努力考上來報答恩情。卻聽那解姓學政說道

      「本官後來想畢竟有同門之誼,讓你脫離苦海,也算善事一件。」

      「脫離苦海?」

      「是啊!本學政在台灣考察後,發現你們番社都很窮,而且沒做什麼正經工作,可見完全不知道要怎樣發展。而且酗酒問題嚴重自甘墮落,聽這裡的官員說,再過不久番社就會消失了吧。所以你既然有緣成為張峷老師的學生,那本官自然鼎力協助脫離貧困,歸化到大中華文明之中。」

      咦?總覺得有些刺耳,而且因果關係弄錯了,所以蟹大賓提出了異議。

      「依草民淺見,並非番社自甘墮落,而是在漢人為主的社會中遭受到歧視與排擠。如果能公平的對待……」

      「胡說八道邏輯錯誤!不要為自己的落後和不求長進找藉口,如果真的有能力,不管是怎樣的環境,都能出人頭地不是嗎?」

      是這樣嗎?這道理說得通,但用在現實中,卻很詭譎,也像是狡辯。蟹大賓想要找出反駁的論點,卻因為自己就是這道理的最佳實例,反而變得說不出口。

      「總之本官代表解家歡迎你加入,將來會以收養的名義謄錄到族譜上。你還需要改名,將族譜的行輩插入名字第一個字。」

      「連名字都改?還要謄錄到族譜?」

      「當然,不然查察三代身家是假的嗎?今次考試是本官作保,以後還是要將相關的文件完備。老師說若考得好要安排你進入國子監,本官也打算讓你去一趟江西的祖墳上香,分傳一份族譜,就算是江西解家移居台灣的支族,以後若回到台灣,就遙祭江西先人就行。」

      國子監是大清朝的最高學府,只要能入學便有任官的資格,若是頂著國子監的出身再通過科試,未來前途一片光明。

      但另一方面,蟹大賓赫然醒悟:「原來這就是漢化嗎?為了名利與前途,最後徹底納入漢人家族體系下。即使宣稱自己是出身番社,在整個家族中運作幾代以後,子孫往上查只會找到漢人的族譜,原本番社的傳承還是消失了。」

      不明白少年心中糾結,那解姓學政繼續說道:「張峷老師曾在國子監任職多年,弟子人脈遍及六部,聽從老師的安排,說是將要飛黃騰達也不為過。連本官都開始羨慕你了,番仔。」

      也許沒有最後這句番仔,就不會激起少年的自尊。但無論如何,那屬於初生之犢不畏天高地厚的傲性,讓蟹大賓脫口而出。

      「秉大人,番社也許落後,但遭受漢人歧視眼光,實為不公!」

      「又亂講!中華五千年文化自來以倫理治國,哪會歧視?」

      這解學政面對質疑,回應的理直氣壯,絕對不認為自己有錯。

      「既然都這麼問了,本官就教導你一下!我國自來就是天下的中心,所以才以中華自稱。正因為文化之優秀,所以被四方夷族推為共主。不要說我看不起這些狄夷,但事實就是這樣。就拿西北那些回民來說,現在朝廷正需要一致對外的時候,不過稅賦火耗加重一些,居然從甘肅,陝西一直鬧到阿古柏在新疆自立為王?到底有沒有忠誠?懂不懂倫理啊?」

      從同治三年開始的新疆回亂,即使蟹大賓在台灣也常聽到消息。但是聽得中華倫理下,加重稅竟理所當然,心中忍不住一凜。再聽那學政繼續說道:

      「本官之前給朝廷上建議疏文,就提過這是因為回民無法接受中華文化的偉大,應該將台灣的經驗用到西北。」

      「咦?台灣的經驗?」

      「沒錯!你看看自康熙二十年將台灣納入版圖以來,主要渡海來台並且留下的都是墾號農工,簡單的說就是漢人的男子。所以他們留在台灣還要成家,唯一的方法就是娶番族女子。」

      「是阿,台灣也流傳著,有唐山公沒有唐山媽的說法。」

      「最重要的是看看幾代以後的結果,現在台灣都是漢人……還是要遵守朝廷的規定,現在台灣都是中國人了!這就是中華文化優越的地方,以前台灣的番王,生番等等,後代都變中國人了。所以本官建言,平定回亂以後一定要移民。讓漢人男子去娶回女,用中國人優秀的血脈去取代那些落後的蠻夷。這樣幾代以後的西北新疆就只剩中國人,就像台灣一樣!」

      這就是一個千年文化的真面目嗎?蟹大賓結合一路上的經歷,種種人事物不斷翻攪,以至於身體與表情都暫停了動作。

      但那解學政沒發覺少年心中的糾結,口乾了喝茶潤潤喉後說道:「今天談的也多了,和監考說身家由本官擔保。去吧!」

      表情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卻發現那番社少年還待在原地。正要喝斥時,卻聽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

      「多謝大人與老師的厚愛,但學生自認還不夠格參加科考,就此退場了。」

      蟹大賓說完一躬身,便不再留戀轉向房門,卻聽到身後傳來怒吼和桌面被用力敲擊的巨響!

      「站住!」

      官敘三品,已算高階大員,現在被一個番社後生如此拒絕,憤怒可想而知。卻是因為年輕氣盛?蟹大賓此時毫無恐懼,落落大方一個四方揖說道。

    「蟹大賓確實並非炎黃子孫,相信這絕對不合資格。雖然對老師與大人非常抱歉,但只有抱著遺憾,打道回府了。」

      接下來的幾秒內安靜得嚇人,唯一的動作,就是解學政的臉逐漸變得通紅。最後爆發了!

      「番仔!你還真是讓本官見識了台灣番社土著為什麼落後!無禮!看在張峷老師的面子上,現在回去好好考試,本官就當什麼也沒發生,以後再好好教訓你。要不然再說一句,就先打五十大板!」

      大清的官員確實有權不經審判就施刑,蟹大賓這一刻也不免猶豫。要不要就這樣退卻?要不要退後一步?最後某種意念在心中滋長,靈台一片清澈,做出了決定。

      「其實張峷老師弄錯了一件事。」

      「還廢話?那就先打再說!來人……」

      「學生家祖傳西洋荷蘭,而非台灣土生土著。」

      這發言完全出乎意表,於是在短時間裡,房間內的二人再一次暫停了所有動作。但蟹大賓聽到自己心跳越來越快,感受到熱血澎拜,激盪全身迴響,最後脫口衝出!

      「雖然蟹家現居竹塹番社,但祖上有遺訓,家族流傳自荷蘭紅毛城,因為被鄭成功打敗,只好北上逃難,漂流至今。數日前學生巧遇洋人教士李庥,也證實了此事。」

      雖非在公堂之上,但對高官亂講大話,那要怎樣判刑都不冤了。只是蟹大賓一股豪氣充塞,旅程中的委屈與懦弱都消失無形,目光炯炯直視眼前的漢人。

      「請大人細看學生面相,確實並非炎黃子孫,便知學生所說不假。」

      只見那學政一開始表情疑惑,隨即似乎若有所悟,最後充滿恐懼。這時房門大開,兩名官差拿著水火棍進來,應是回應之前的傳喚。一左一右夾著蟹大賓,卻見主管張目結舌沒有反應,其中一個官差於是詢問:「請問大人如何發落……」

      話還未問完,警鐘角鑼響徹府城,人聲也像是蒼蠅四起百鼠逃竄,還有「洋船!洋人的兵船!」「洋人要攻進來了!」的驚呼!

      官差們也受到影響,抬頭張望想確認狀況。那解學政更是面色發白,整個人縮成一團。忽地房門又開,卻是方才那僕役大喊:「秉告老爺!說是出現了洋人的兵船,知府大人傳話說請老爺移駕,以免對方真的打過來。」

      此時不退,更待何時。蟹大賓在心中喊到「祖靈保佑」,向解學政再次躬身行禮說道:「既然已交代清楚,學生這就回去認祖歸宗,告辭!」

      轉身,意志堅定,挺直胸膛、邁出大步,瞬即走出窄門,只聽得後方雜音。

      「大人,要攔下這番仔嗎?」

      「不!那是個洋人!」

      「咦?但是……」

      「別亂來!不然真的會打起來!」

      「老爺!還是先去避難吧……」

      雜音漸小,最後不干事了。

      ˙˙˙

      根據歷史紀載那一日,同治七年四月一連串排外教案後,德國商船在雨霧中靠近安平港卻被誤認為軍艦,結果造成民眾驚惶出逃的慘況。

      蟹大賓拿了行李,看到眼前逃難的狀況,忍不住想著:「以官府這種作法,最後台灣必將陷入動盪之中。只怕李庥老師有危險,最好能安全的返國。遠離台灣這是非之地。啊!也不知道回去後,要怎麼去面對張峷老師,應該會被逐出師門吧。」

      但歷史與命運的走向,並非人類可以掌握。

      台灣官府在商船烏龍之後,誤以為洋人退縮,於是變本加厲扣查英國商人採購的樟腦,衝突焦點遂由信仰問題轉移到樟腦買賣。到了十一月,英國協商的耐心耗盡,用軍艦砲擊安平港。最後北京朝廷同意賠款與究責罪犯,革除相關官員,承認傳教自由並廢除樟腦官辦,可說顏面盡失。

      李庥一直堅守在台灣傳教的使命,經過多年的努力後,終於在大清光緒五年創立了台灣第一所女子學校。同一年九月底,上帝回應了李庥的希望,讓他長眠於台灣鳳山打狗墓園。其所倡辦的女學,後世改制為台南長榮女子高中,至今仍為台灣教育的典範。

      而張峷在聽過蟹大賓的經歷之後,不但沒有責罵而且認同了處境。在這年稍晚,張峷找上了新任按察使台灣道的黎兆棠溝通。之後由黎兆棠具名上書,建議台灣鄉試要另立名額讓番社學生參加。到了光緒時期,台灣各地陸續出現番秀才,也證明了番社學子的資質不輸漢人。只是需要改漢名才能參試的規則,卻一直難以更動。

      回到那天,蟹大賓和逃難的民眾一起出城時,天空正好下起大雨。回頭望著府城城門,少年心想:「總之科舉這條路,我蟹大賓是絕望了,以後也不會再來府城。就這樣!堅定自己的信念!走吧!」

      用年少的志氣守護著尊嚴,蟹大賓踏上回鄉的路。

      卻有言金麟啟是池中物,蟹大賓後來在張峷的協助下開辦了自己的私塾,所教學生遍及漢番,不但有多人考上秀才,可考據地至少有李姓黃姓等五位成為舉人。辛勤教導開枝散葉,讓蟹大賓成為晚清熟番文人的象徵之一。

      學生都考上舉人了,那老師呢?

      光緒十年,蟹大賓重臨府城,並且改名蟹為解,不但通過鄉試成為秀才,更遠征福州會試高中舉人。

      是終於領悟,所以服膺漢化嗎?卻也未必!

      從這時起的解大賓,是如何利用功名身分,與巧立名目詐騙番社土地的官府鬥智周旋的故事,在台灣田野中流傳至今。到光緒十四年他有了另一個頭銜。並非由於個人成就,而是因所作為被眾人肯定,所以共推崇高地位。

      解大賓是:竹塹十二社屯董事

      但這職位用漢語來說也略嫌饒舌,不如其後人說起時,其所用詞之簡潔與敬意並重。

      蟹大賓正是:頭目

      回到那一天,少年蟹大賓不能預見自己未來,將成為台灣歷史中空前絕後的舉人頭目。來時乘轎得志,回程步步踏實。但只覺胸中悲憤,於是與積壓的文才一同賦詩解放。其詩作穿透雨霧流傳百年,述說一個民族的掙扎。

      吾祖始居荷蘭城       歐羅東度波羅居

      漂異仙島安定居       異族同來把吾欺

      是處差傜無力耕       讓耕讓地漢族遵

      無妻無地又無棲       何邦何處吾族業

      謙讓退居覆鼎金       漢人又來把吾欺

      悲我荷族鳥啾語       城中父母不解意

      流離失所又無依       來到新港創業基

      不同漢族不同域       先人聲明荷蘭裔

      ──全文完

      台嶼符紋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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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3)

書評完成
抱歉,四月拖欠至今
多事之秋,少登入。原以無人記得,沒想入您青睞
辛苦在歷史上的努力,請繼續堅持!
祝安康
2021-09-09 23:15 透過電腦版 回應
有關蟹大賓生平二三事
真的很佩服馬竹大大能自己找到不少資料。小弟在這也稍微補充一下。

蟹大濱在光緒十年取得的有可能是武秀才,但這說法有些不確定。有學者認為可能是在光緒二年(1876)也就是故事發生時間八年後的吳阿來事件立功,所以用戰功考取武秀才。但根據淡新檔案,蟹大賓確曾加入屯丁,但所能查到的資料,蟹大賓的軍職只做到副哨,而且有和長官借貸的糾紛,可說蟹大賓的軍旅生涯並不平順。

在光緒初期的竹塹番社學堂正掀起一股變革,首先是新港社陳寶華在光緒三年考取秀才,同樣出身番社,過去借用漢人身分考取秀才的劉澄清也來到新港社擔任教師,這很明顯激勵了蟹大賓,文末尾節錄的「悲憤詩」也應當是這時期的作品。根據當地說法,劉澄清、陳實華、解大賓等人往來頻繁。有趣的是劉澄清後來成為基督徒,這是否引響到蟹大賓?也是小說創作的好題材

當時邀請劉澄清擔任教師的,是在光緒四年到八年間擔任頭目的解潘鍾,是否是蟹大賓的親戚難以考證。但後來解潘鍾陷入官司,蟹大賓用了「新日陞」的化名在光緒8~13年間接任頭目。也因此出現後來的告訴風波。但這方面筆者還在查證梳理,這場官司其實牽涉到媽祖信仰、化番政策與西方宗教進入的衝擊。應是蟹(解)大賓人生的高峰,如有機會筆者也很想來寫

至於馬竹大大擔心在日治時期後的解大賓,根據考察在政府換手後長期擔任地政官員,紀錄雖少,但沒有遭受播害的跡象,請寬心
2021-05-02 06:36 透過電腦版 回應
短短的就直接貼這裡~~
雖開宗明義說不查歷史,但還是忍不住地谷哥一下吳鳳和解大賓的事蹟,還有清朝治理台灣的一些手段。
 
先說結論本文當然有發展的價值,但標題和內文不符合,內文比較像說書,和輕小說的標題實在不搭,單看這一萬七千字的短篇,真不知大大想如何展開?
 
這篇開頭是講述清末有一位有骨氣的原住民解大賓,為自己為番社打拼的故事(當然過程中不只他一位),因為礙於短篇所以斷在起頭發願處,而後續的事蹟就簡單地用講述帶過,但我在查網時有讀到兩個關鍵,他是『武』秀才,而且活到明治時代呀!那可寫的故事就更複雜多元,先要對付清朝後要對付日本的台灣原住民『頭目』,想想就有戲,自古的種族同化與種族滅絕其實很接近(漢人傳統文化不也被破壞殆盡,如今只留給學者做研究去了),說到底是優勝劣汰的人擇,還是自然之下的必然,或許文化本無優劣之分,而是背後人口、政治、經濟和軍事科技等力量迫使人們行動,但不管如何這類題材總是會一直存在於人類社會的矛盾之中(如原罪一般的矛盾),既然有這種天然矛盾,自然可以成就好的故事。
 
至於有沒有必要加入奇幻因素來符合標題,那要等大大繼續寫下去才知道了,目前就是一篇中規中矩的人物簡歷,並無明顯的吸引力,但再次強調這類議題是有潛力發展下去的。
 
2021-04-30 11:21 透過電腦版 回應
現在這裡感謝大大,實際上會寫成短編也就是說,小弟是在沒有大綱的狀況下自由發揮。這段時期的歷史和今天的時事有著一定程度的相似,結果小弟開始實驗,設法將過去和現代的用語,尤其是政治用語重疊。來述說一個主題......所以這不是輕小說,至少在寫的時候並沒想發展成輕小說。

要在此感謝大大,這篇嘗試,或說實驗其實對我自己也有啟發。加上大大的意見,小弟將繼續探索這一部分的歷史,要用哪種角度來呈現

感謝大大
2021-05-01 18:54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