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獅與太陽是對的

那是1997年9月，台灣海飛彈危機後的一年。小弟退伍後，用勉強的積蓄與無腦蠢勁，去了美國遊蕩。那時正因為年輕的迷惘，與生活費用的問題，在舊金山的H.B.槍店打工。

9oaVlibmcBgANer3whJpnOu6XyfkEt5PF08CYq7R

當知道眼前客戶就是傳奇的「老喬伊」(Old   Joe)時，我忍不住回想起街上的傳言。

jKo0JSrR3sXa6fO4gLqDyAzPEviGTt1VwNI5BCMW

有一則說法，是老喬伊年輕時曾得罪舊金山最大的黑幫，最後不知所蹤。大家都以為他已被黑幫滅口，幾年後卻忽然出現。卻原來是加入傭兵團，在世界各地戰場流轉。更有甚者，當老喬伊回歸那一年，曾敵對的黑幫竟莫名土崩瓦解。雖然看來是因為地盤被搶，內部糾葛與警力掃蕩所致。但街頭流言以訛傳訛，都指向老喬伊策動了一連串陰謀。

XwzesMCW1pGJL5oFnyIljmT8kS0qQf23EYZb7PDc

老喬伊的傳奇故事，不限於街頭。後來成為傭兵轉戰世界各地，以善戰與策略聞名。更身兼包括MPRI等多家傭兵公司的顧問，在槍店的熟客中，就有老喬伊帶出來的徒弟。

5Y6tI1cwBH8Mv4hVJ27ijGquWp0FnNROkAxyZTPe

但是這個人，怎麼說呢？第一次見面，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

6AEmUuJDhXNyHGSr3igbYsFBMKzZ9ql54jeT2ank

「喂、日本小弟！我不是JoJo喲！」

5CWu7cplZajhIOMUrGHg4Rixv2dSVzyKoXFsq6fQ

「……我什麼都沒說阿……」

V3A4Ggirx7YTUZMnRtIv6ywfQFLaPWuX52qlphSk

「看你眼神就知道了！被講過太多次，還叫人找了那本漫畫。真的是，那作者根本抄襲我嘛。」

q6VFINfQbcLTShzG4AZUiOBRk1X8H9jgJEyu5lP0

啊？這能怪荒木飛呂彥大師嗎？

FVb4YzxOj5Bw96q3tXApgGndmSNMDorTIQlUEJie

但是這個老喬伊還真的，長的就像是漫畫「JoJo的奇妙冒險」第三部中的「喬瑟夫˙喬斯達」（替身：隱者之紫，空條承太郎的祖父）。甚至當天還穿著漫畫中的白短衫，要我不亂想也難。

CJrdDIQ71PXFu4hteEkOUSL5TMY6bW80jKfs3Zcy

幸好此時正在默默拆槍的老闆出聲解套：「喬伊、別欺負年輕人。還有，他是台灣人啦，技術還不錯……小鬼、去拿雪碧、啤酒和杯子。」

zDndfT36VRG5SwJkh1yYpNPHFIabiUAB72x04cuo

有人擋，我當然先執行「小弟工作」，去拿飲料。

jpRO4FfsI61hol2GXayMrnZtwWecuPbUkvAdVK89

回來時，老闆已把步槍細部分解，依序攤在工作檯了。一面仔細檢查，一面喃喃說道：「今年打的好激烈阿……」

po1CRa48viNAHPj5XKq3rfs6S7UlhTtODyWwcdu2

當時聽到這句話後，不知為何？一股違和感，讓我一直看著工作檯。

uBVi57dJ3yYtcSXZ2IlQvqbmCLf8whOrET1AxFoa

老喬伊雙手拿起啤酒和雪碧，同時用拇指「波」的一聲撬開易開罐，把飲料倒在同一個杯子中。緩緩喝一口才回話：「真的是苦戰，托你的福，一次故障都沒有，才能活到現在。」

C4EFeucJWlYD0U8pLqnjV5gBh9bHsvkN7SMfax6K

嗯、老闆的技術，是有口皆碑的。這樣想的時候，忽然腦門一震！我知道剛剛的違和感是怎麼來的了。

wLlboOYF69qa5nXHxUCNc410RDIfm2ty38drpQJW

那是一把MINI   14步槍，著名的M14步槍(台灣稱57步槍)的小口徑突擊版。如果有人看過電視版的「天龍特攻隊」(The   A   Team)，裡面組員就是拿這種槍。MINI   14性能可靠，又使用美軍制式223口徑彈藥，軍、警都有不少使用者。

Y8LWVN7rZtSfpXnbcAlmJ3zKuOaiB9k5MdIReETP

但問題是，這把槍幾乎沒有「受傷」!

EQNYnlBp4ghm8Je2x6u5ZqL9AvdVHMOW01SF7syc

這樣說一般人可能不懂，不過步槍的護手，槍身側面，槍管前端。很容易在作戰中，不小心在地面、牆面或樹幹上擦撞，而留下深淺不一的擦痕。但是這把步槍，表層已因為風吹日曬雨淋而變色，卻找不到任何傷痕。

asFvMQNRoPnyrhX0OYG9A5wLx3Dl1ETdCiqWm2tS

忍不住彎腰去察看槍膛內部，老闆才是被指定的槍匠(Gun   Smith)，照規矩別人不能隨便拿零件。遠遠望去，槍膛上的火藥殘渣侵蝕，表明了開火之頻繁。當然、這可不是在靶場練習造成的，所以這把槍……常常在惡劣的環境下作戰，卻總是能從容應對，從沒被逼得要狗吃屎般撲倒在地的狀況！這讓我再看著老喬伊的時候，眼神一定不由得流漏些許敬意。

Tj6GF9IOm7xEnPcSDCdMBrwRXt04slHq25hz3YKu

老喬伊：「年輕人，你的感覺很敏銳優。牆上那些比賽都是你打的？」

wczdyNHUY4xXWVE3o0Kpah9O8BM1FACvtrJGgukR

這是稱讚我吧？牆上的，是我比賽得獎的剪報。因為在台灣曾入選國家射擊隊，也曾打過世界盃。剛去美國時，憑著一股傻勁轉戰地方比賽。打出一些成績，老闆也很高興，就把新聞貼在布告欄上。

nNf7LGztOiW1uVJQbxCMlw5HPvo3cSE28AZKjsUd

不過這世界很大，像老喬伊這類在戰場用槍火打出血路的人，往往認為在靶場比賽的運動員，像是在辦家家酒。所以我收斂態度：「在遊樂場裡玩玩而已，見笑了。」

UMBLVDK9igxGP1d6FEnZCz2u7JR8Qsy3YqXkWpmN

沒想到老喬伊聽過後，呵呵一笑，再開口竟是：「台灣小弟，要不要去見識廣大的世界？」

BVxSG5AuQl3dOEXj7zIRFJ4UcM1hTnfoYewCWmN9

咦？這傢伙在說什麼？

20vlkfwzyG14MWmqFPHZ3ULnIT6rtuaQcXS8xeji

沒等我腦筋轉過來，老喬伊就繼續說道：「我有幾個朋友，合組了一間新公司叫『黑水』(Black   Water)，正在找我加盟。戰爭不只打打殺殺，後勤、運輸、保養、通聯的人力是前線的十倍，我想建立自己的系統。美國人不有句俗諺，『想做老大，就要進過監獄或上過戰場』。你還年輕，有沒有興趣去見識一下？」

7L5YUvGdO34aXoZSR1V2KrH6wImiEjBqQknfyxtN

拜託！那句俗語說的是街頭混混好嗎？監獄和戰場，都容易累積一些奇怪的人脈。再加上美國其實不像表面那樣愛好和平，而是一年到頭都攪和在某些世界的爭執中。於是從戰場回來的戰士、傭兵或冒險者，也形成一股介於黑白兩道間的勢力。

zHf9TdoK4pOgbRWQal2syM7JqjFmUcPArD1LnkGh

這黑水公司（Blackwater   Worldwide），後來改名為Academi。在1997年成立時，業界還沒多少消息。但不到十年，就成了全世界最大的傭兵仲介企業。當然，那時我不可能預知未來，也還沒做好要踏出這一步的心理準備。

jiEAxtmJ6OD1MVgThCc4f0XyU7IrewpPnSK5Rq3k

只是回應也要小心，畢竟眼前這老喬伊，可是我惹不起的黑幫老大，也惹不起的危險人物。

Y0OgJ7D4oMsbh6iUfrIRtjlxWwmGXzC8ZnEL2kP1

幸好老闆再次解圍：「喬伊！你當著我的面挖腳嗎？」

xozME1IuNqZsKayXHlCGD7BL2wQm93JYtOT8rebF

老喬伊哈哈一笑：「只是提供一個機會而已。我猜這小弟是用學生護照留在美國的吧？跟著我工作，也很容易解決居留權的問題。」

FqGW8aguHbSC5mrh6OXKjMp3DZRl0cPUBtYVsfQJ

咦？真的嗎？

qmvD46GOEYTAZkdRH9I5VP0UgFjyXa3zoNw72pW8

老喬伊：「而且找對方法，就可以合法的賺大錢啊。你們台灣的珍珠奶茶不錯，找對地方，一杯賣一百美金也不稀奇。」

h7CfwjrHcE3oXlZikzLdJMnP1T5GBFyD2A0b9Rg4

1997年時，台灣珍珠奶茶在舊金山國際機場熱賣，一杯一塊多美金。聽到老喬伊的話，腦中不由得浮出，在中東戰場上，槍林彈雨中，推著推車叫賣珍珠奶茶的畫面。在那種狀況下一百美金應該是賣得出去，能做個幾年就發達了。

bnp8sZNDth02fKUrjYQWMX9gJ1uEwLqGTPCdzIxa

老闆卻忍不住咕噥:「前提是要能活著回來。」

JwfpqmLAi9Y4yoKE0zNU7TjG5lvud8cVeMHgCBFb

哎呀、說到重點！萬一不幸被砲彈命中，那墓誌銘上只剩「在戰場推廣台灣飲食文化的先驅」……好像不錯嗎？

aL0FcpHo95x2eQthzAVGujvTD1dJXUKWklgCnq4P

老喬伊倒是不改微笑，反掏出一枚銀幣，說道：「雖說各人命運大不相同，但男人總是要勇敢前進嘛。不如讓雄獅和太陽引導你吧？」

ScO3U0DfEbaJnkIA8HKZ69heR1xNiuYmTWldL5vr

說完拇指一彈，那枚銀幣就打橫轉著，在空中劃出拋物線後，往我頭上掉下。

YCwZuNk5anSLVAhWEoUF17vGsgbd9QcKJDXzP0yR

接住一看，文字與雕飾是中東、中世紀的風格。但是材質卻不是那樣舊，極可能是復刻版的古銀幣。最重要的是：「雄獅和太陽在哪？噢、我看到了。」

ztCaw6LxEkVcZiTGmh5uO1Aye8vFWX4MIKl7DHNd

銀幣一翻過來，橄欖葉圍著手持彎刀，背映著太陽的雄獅。那設計古樸中帶著威嚴，一種信仰與權威交織的意念表露無遺。

z2cZFuVRi7tODl3N0w9CxJpXB4TSUr6MA5knydLa

只是一抬頭，卻發現老喬伊的臉色怪怪的。而老闆在後面，更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到底怎麼了？

bmsL09d7PFzTV3wkCfqDviRHXEKN1OthQruG6Yc5

老喬伊一面伸手拿回銀幣，一面說到：「這是伊朗卡扎爾王朝時期，在西方協助下，用新技術製造的銀幣復刻版。」

FI4uk9K0dHViZT7yfPOW3sBUw2QnjRLbzJNg8tva

嗯、重點呢？

JZLhpQNCqPmxBfgz9j2RHyo0AnFKTV1tbWlEiDX8

老喬伊：「很多人都相信，這種銀幣的雄獅和太陽，能引導戰士走上勝利的道路。」

Iz9qnLAcOH1tmueS805MJhYDRp47ioQEWTaCKfyg

說著又是拇指一彈，那銀幣又被拋到我頭上。這次我稍退半步，手掌平伸接住。又是字面，還是沒有雄獅和太陽啊？

DqbKv2rpwIMzohNeEmWH3xSBsagic5fR1QltAFkT

這下老闆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說道：「小鬼你別被他拐了！那是喬伊的絕技，不管你怎樣接住那銀幣，永遠是雄獅和太陽。」

wJNq3s25V9AlDx1igIYu4WXnfFZEmGCzc8B0KjPT

有這種事?

ZfLdmKTziYWwlr8InFSXbo3G2Uhx5DatcyM14PCv

老喬伊滿臉尷尬，接回銀幣時卻是一怔，又說道：「可能今天狀況不好，也可能……小兄弟你知道嗎？在戰場上打轉的男人，很少有能建立美滿家庭的。今天說不定就是雄獅與太陽要告訴你，會遇到一生的伴侶啦。」

MjQdwoq2x7uOWUYRAJXZfmcSGyH5FgN4t3DBks8z

說完又是拇指一彈！這次我不被動的接受，而是猛力一跳，在半空中抓住銀幣。落地後張開手掌，赫然就是雄獅與太陽。這可真是厲害，明明接的位置與方法是由我決定的阿。

vC3Ugm2IdkA0FRSM4yapGHJ1KBLuTbZY7QqVwzXi

後來又試了幾次，雄獅和太陽總是會出現在掌心。怎麼做到的？怎樣想也搞不清楚，難道真是用隱者之紫作弊?

Z2Gfgr0Xm5nFjyqYJDtNsQxiUphHEKRewBv4klW9

…………

kENglTpLi09weUx8yrJDsuHM1PnR4KS3obOIf7hF

當天晚上，我趕回大學，打開電腦復習作業。

P1m4pEjbtklyRaw0WeBJK7oAfdNZ5ScM3ugOVzvG

老喬伊的猜測沒錯，那時我確實因為身分的問題，而採取了念大學、拿學生簽證的方法留在美國。

6R1ZBVtxkrGlzhpM3bSmTJ0FDC8QduWqYyIwHvOL

改裝毛澤東的話，那時本人「一分應付學業，二分設法賺錢，七分……努力釐清迷惘的人生。」

h1McHgmwvtOFDn0VYXSfiyTWKQZEdxPLNRA5urq9

對、那七成真的，就是迷惘。憑著一股衝動，跨過半個地球，卻很遺憾的，並不是非常確定自己想尋找什麼？

wUDFJYcZ7yi2Q6PqHj9Ofh3lVbKa1zxrsXCo4LWn

其實冷靜下來，老喬伊提供的機會雖說是有一定風險，但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不然回去台灣，也很難說就有發展。其實台灣的低薪，在那時(1997)就已經出現。只是因為很多人還沉醉在所謂「四小龍」的幻影中，看不到發展的頹勢。

XcgZ8FLvA562rRomJVuTkEPaBNyQ9isUKh47zjbp

高風險、高報酬的戰場，的確有可能解決我當時的問題。

loCn47rcIOmNBHV8xq1d0K2ugeivaUGTXMPSRt5L

是否要走這條路呢？

RFrvla6K3OiuhNA07mXdcyePnEQBzfVpjHwCJZgM

那大學的ＬＡＢ可以讓學生徹夜使用。所以我白天工作，晚上才用電腦復習課程。但是一打開電腦，隨著WIN95出現，與麥金塔開始互相交織的多媒體時代，就這樣浮現眼前。

BDAw6yiELeUVqRPJO5Np27vmXrnITlfQC01dKcgZ

我必須承認，在開學這一個月，本來只想用來應付居留簽證的大學課程，開始慢慢變的顯眼。說的更正確一點，有點亮麗奪目。

AkCKxo9Jlb175BSjhsguIrvFYH4feWyXLcQPpmEU

或許是因為本人在台灣求學時，是接受最標準的「填鴨式」教育。帶來的副作用之一，就是在離開了台灣，又接觸到自由的學習環境。結果某個名為「創作」的靈魂種子，又開始蠢蠢欲動，嚷著要發芽成長。

pwEXItWxndg6BJ1N7qYKlMOCa0HjLzfV5r4kDSQP

但是這條路要走，學費、資源都很傷腦筋。而且未來的發展，也不一定真的有保障。

baz3gUFevDViM26t4mqy9BcAjhxofRuS7JE0KXnp

憑著一股衝動，跨過半個地球。在那時候，卻是要說有多迷茫，就有多迷茫。

n6bHToAkNsgfd5YzyFQ0PiBt842uxaw1eCjXl9OM

但就在此時，後腦忽然受到突襲！

ZGKUu879Qwql0k3m5Wv1BPVY6ysLgMiNCrXI2Jnz

力道之大，讓我額頭狠撞電腦銀幕。當年的映像管螢幕，可真是重量十足。竟是不動如山，還當場把我反彈回來。

DvSJbunw2K0zQIkP7El9oFigs63pYqmVeNdjZHGx

轉頭過來，竟是個手捧著厚厚講義，戴著過時黑框眼鏡的女孩。開口夾著台語大罵：「幾綱(一天)看不到人！結果老師還要我幫你收講義，是怎樣啦？」

Axa5uRYinfCXVDhzUSO6W1ceINtk0KQmPH8F9LwE

唉、這個女孩，實在是得理不饒人到了極點。而且雖然和我年紀相若，卻因為身材矮小，長的天生幼顏，加上那時不知為何，就喜歡背小學生的雙肩書包。結果美國人都以為是台灣的小學生「跳級」跑來念大學……

dErtLCBlgPOaIibVhf5nDuoq6MmJxTvUZRNpwc8z

但是在這裡，想對後來在阿富汗失蹤的老喬伊（你是重施故技跑路了吧？我相信你），真心的說道：

YfakS5nXxeduO3oHrlWgBsJFZRKpc61IDGvNA7Ub

雄獅與太陽是對了！

leT1vBiSqt3Rs58zFG40JOQa6hKUuMILdfcV2Erm

因為這個看來狠刁蠻的小女孩，後來成了我太太。而且我最後也遠離了那個戰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OZbhH1TcInSCu0AMEYJGUN8Xqesf3dBv4z5LFtyP

在那之後幾次遇見你，竟然都沒機會說這句話。

6ZN5ubl7tqOCgxF4H0Ph891SkrGMicoYTJmQUBjR

「雄獅與太陽永遠是對的。」

8b71RZ4zSjNlgKsG3OxpDVJeFTYhoW20uCmcn5At

lDheUK3dCZgNSk0JTjFwnf2oqztRHV9ImLbQuPy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