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

我討厭過年，是真心討厭，沒有任何一點可商量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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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也曾經有期待的時候，也曾有捧著飯碗，以一個誇張無比的大動作衝到電視前大喊某個明星好可愛我好喜歡她，試圖想吸引大人注意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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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當然是因為動作太大，打翻了桌上的湯，而我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爺爺和媽媽瞪著我的眼神有多麼嫌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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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搞砸了，其實，我只是想要難得見面的他們稱讚我很可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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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我就被一個人丟在屋子裡，爸爸看電視，爺爺玩牌，媽媽上班，姊姊補習，沒有人願意跟我說話，沒有人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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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在房間裡寫好功課，等國高中的兩個姊姊們晚上九點多十點多從補習班回來，大姊幫我簽聯絡簿，連幾句話時間都說不到，就得上床睡覺，隔天再被只有早上能見面的母親叫起床，和姊姊們一起搭爸爸的車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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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車的那幾十分鐘，我迫不及待地想跟姊姊們說話，得到的是睡眠不足的怒吼：「為什麼大家早上都想好好休息，只有妳一直講一直講，怎麼講也講不停？！拜託妳閉嘴！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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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只有這時間我遇得見妳們，只有這個時間，有人能聽我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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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年紀小，只覺被吼了傷心，滿腹委屈，卻說不出任何一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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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明白，所有的大人們都希望我安靜，不吵不鬧，不製造麻煩；過年時能穿上新衣服，像個娃娃似的讓他們炫耀有面子，平時他們都不需要跟我說任何一句話，也不用付出任何一點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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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時，大姊會幫我簽聯絡簿，功課、比賽，獎狀，全是我一個人的事，沒有一個人在意我的成績，或是拿了什麼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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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中時，更簡單了，聯絡簿簽名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不會的功課交給補習班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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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很容易，非常容易，不到幾年光景，我就學會安靜懂事，再不乞討任何人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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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和父母說話，不再和姊姊分享大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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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人，我也喜歡一個人，對於需要全家人聚在一起的節日，感到非常厭煩及噁心，只要想到，便會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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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時，班上同學很討厭我，我都忘了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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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午休時間，把我書包內的課本倒在地上，一群人圍著高興地又叫又踩；把我抽屜裡的橘子拿出來，用鉛筆在上面戳了一大堆密密麻麻的小洞，一邊開心地詛咒我拉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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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趴在桌上假裝睡覺，就連一句話都不敢吭，回家一個人躲在房間，就算哭到斷氣了睡著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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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中時，我的制服被懷疑她男友喜歡我的學姊剪破，背後用簽字筆寫了個很大的「賤人」，我穿著破破爛爛的制服到科任教室上課，沒有一個同學或老師關心這件事，就連放學回家，我爸看見了，只問我有沒有新的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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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次，我媽在電話錄音裡聽見學姊打電話來向我要錢，也沒到學校或特別關切什麼，我就這樣，依然孤單地，一個人到校園裡去面對那些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殘忍暴力與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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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學、放學，回到只有一個人的房間裡；我是自己一個人長大的，我不需要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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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時，有一次打電話向母親索要生活費，母親吼我：「只有沒錢妳才會打電話給我？！難道妳打電話給我都沒有別的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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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她吼得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她在發什麼脾氣，我從小到大從她身上學到的，就是沒錢時、有事時，才需要找她，就算有什麼事，她知道了，也未必會處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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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課是我自己的事，交友也是我自己的事，她從來沒跟我聊過天，關心過我任何交友或學業狀況，我不明白母職在生活裡除了要求生活費之外還有什麼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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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生氣，於是真心納悶及不明白她的怒氣從何而來，當然又是惹來一陣咆哮與責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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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我更加體會，要我學會孤單與不打擾的，不就是那些我的親人與家人嗎？為什麼當我學會之後，要來責怪我孤僻與不好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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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又要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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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我恢復單身，不用到誰的家裡，叫那些從來不是爸媽的人爸媽，也不必和樂融融地和他們假裝是一家人，不用去洗那些堆積如山的碗洗到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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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就沒喜歡過過年，更痛恨年夜飯，這是我的真心話，年節氣氛令我想吐，除夕前我總會衝到廁所乾嘔好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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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一個人待在家裡，打電動也好，睡覺也好，看動畫也好，我喜歡一個人，而我已經學會了，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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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強迫我跟誰當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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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單是我最棒的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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