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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當心

    話說本人半夜摸黑起床上廁所,沖完水洗手後,出門腳那一個不小心絆到門檻,立馬跌了個四腳朝天,再睜開眼,硬入眼簾的景觀只能用嚇死人來形容!本人穿了!

    真是好山好水好風光啊!看著眼前古詩古意的巷弄街道,本人除了瞠目結舌愣愣站著發呆外,就是想著該如何在還沒嚇死古人前趕緊換下這一套純白色連身睡衣…低調走在路上,拖鞋底都快磨光才晃進了一家門旁插著當字布旗的店鋪,將身上僅有的值錢金鍊子給典當了。

    出門前,聽著掌櫃喊著:「一月內若沒贖回,便賣了。」

    本人先去買了套便宜布裝及靴鞋換上,再到街上一間客棧落腳了兩天,問了店小二這裡大致情況,然後本人突發奇想決定用天生就好到不行的偏財運賭一把。

    當日傍晚進了一家最大的賭莊,趕在客棧關門前回來,掏出懷裡滿滿一疊的銀票,本人仰天大笑三小聲,果然是天助我也啊!

    隔日一早,腳步輕快悠晃到當舖將金鍊子贖了回來,回到客棧吃燒餅,給了小二幾兩賞錢,「小哥,你知道這附近還有沒有空屋可買?」

    他哈巴地將賞錢收進懷裡,熱心回:「我啊一看客倌就是個外地人,應是想在這兒安個地,前幾天聽人說東街王氏一家遷居崋城,想賣地,那地上的房子起了兩層,雖不大,但一家老小算算十來人夠住的!要不客倌您待會坐車去問問?」

  「多謝小哥,麻煩替我顧輛馬車。」

    本人坐馬車晃到東街一條尾巷,巷口盡頭有一大雙開木門,右手指節敲了敲門板,開門的是一位餘半百的老僕,本人誠心誠意地告訴其來意,這位老伯亦十分熱心地領著參觀整個格局,並說明屋主想房子跟地一同賣了。

  「何時可交屋?」我問。

  「如價錢您滿意,可立即奉上房契及地契。」

    我滿意點頭,「成交。」掏出懷裡銀票,數好面額交給了他。

    他取出了文房四寶,從櫃裡取出了房契地契,並拿出了一張合同讓我簽字確認。

    本人在空白處停頓一會兒,最後簽下了新名:無心。

    名子的由來很簡單,從小到大本人對任何大小事總無心無意,一路從小學到大學畢業,從沒參加過社團,對任何活動興趣缺缺,一天話不到五句,也不像一般情竇初開的少女迷戀偶像,爸媽甚至懷疑自己生的女兒是不是冷血動物…

    還記得有一次班上話劇表演排練,班導難得一臉難過地對著十二歲的本人說:「小璃,妳演的是一個活潑的小女孩…難道妳就不能表情豐富一點、快樂一點嗎?妳能不能用點心?」而本人非常瀟灑地脫掉戲服,隨手指台下一位女同學,「給她演吧,我要回家了,再見。」然後揹著書包離開學校。

    現在回頭想想,媽媽有次痛罵本人:「妳到底有沒有心?!」還真是罵得恰恰好啊。

    那位老伯取過合同,看著未乾的墨跡,喃喃唸:「無心…無心…人若真的無心,那還真是件令人難過的事…」本人裝作沒聽到,拿過地契房契及鑰匙離開了今後的新住所。

    透過店小二這夥子的門路,本人將新購置的兩樓房子大大翻新,大門也換了新鎖,半個月後,正式入住,一樓前面為當鋪店面,二樓為本人臥房,我請了兩個男夥計兼保鑣看店,自個兒則在後院樹下乘涼。

    日子一過就是半年,當舖生意普普,本人也不甚在意。

    某日寒冬雪停,難得願意上街補些乾糧吃食,在西街路口不巧看到了兩個乞丐搶食另一個乞丐手上的,只一下子,他被推倒在雪地上,另兩人爭著從他那搶來的髒饅頭一前一後地消失在巷弄裡,本人佛心來了,小跑過去扶他一把,將手上油紙包塞入他手裡,走前抽出懷裡錦袋,掏出了兩張面額不小的銀票。

  「找間客棧舒服躲個幾晚吧,估摸這幾天將有暴風雪。」然後瀟灑地離開了。

    這是活了二十三年來,頭一次的善行,有心或無意,本人亦不甚在意。

   

    轉眼一過,一年半餘,夏末,大熱天。

    本人請來看店兼保鑣已屆滿二年的兩位管家,一前一後奔到後院樹下,上氣不接下氣。

    黑子說:「無心,大廳來大人物了!」

    本人呷著茶,悠悠哉哉,不甚在意。

    白子回:「無心,妳趕緊邊喝邊走,暖家的大管事親自送禮來了!」

    黑子問:「無心,妳何時結識了這麼個有頭有臉的大戶?那禮是多到塞滿整廳堂!」

    本人端著茶邊走邊喝,悠悠哉哉,亦不甚掛心。

    從廳堂偏門而入,一箱箱厚禮推得滿山滿谷,只差沒把門塞爆了,大廳中央一位笑容滿面的貌美女子朝本人九十度大禮,恭敬道:「小女乃為西街郊外暖家樓大管事,受主子之命送上薄禮以還一年半前之救命恩情。」

    本人姍姍坐入主位,意興闌珊:「回妳家主子,心意本人領了,禮,分毫不取,至於恩情如硬要還,請還予等價之物。」

    她一臉為難,「這…」

    本人端茶起身,邊走回頭路邊呷,「大管事請回吧,禮請全數撤走,黑子白子送客。」

    頭一次的善行,換來別人心頭上的掛念,值或不值,本人無從查起,卻也不甚在意。

   

    初秋,秋老虎發威,本人在樹下乘涼,手裡拿著在地窖冰鎮的酸梅汁,一口接一口,消消熱氣。

    一陣風掃過,吹得身上毛細孔一張,涼意襲來,實是爽快。

    一抹黑影蓋來,抬頭,高大的身軀逆著光瞧不真切,本人直盯著他,懶得從搖椅爬起,再呷了口酸梅汁,說:「今日不做生意,請回吧。」這白子黑子真是健忘,出門採買竟忘了將門帶上,讓外人登堂入室。

    沒想那人卻逼近了些,讓本人小心肝輕抖了下,聽他略顯低沉的聲音說著:「這生意妳聘請的管事作不了主。」

    本人輕哼一聲,「既是底下人作不了的主,那本人也作不了主。」然後左手一伸,五根手指朝向他背後的後院小徑,歡送貴客。

    正好黑子白子從小徑走來,見到他,一陣驚嚇,就聽白子罵黑子:「你看,都你!剛出門你跟後,就提醒你將門帶上!」然後兩人哈巴哈巴跑來,一臉的欠揍樣,「無心對不住…今兒早見沒生意…誰知人一走生意就上門了…」

    白子趕緊同那位站在那當樹一陣子的男人道:「這位客倌,我們外頭請。」

    只見他頭一搖,也不裡會白子客套,對著我說:「明日再來。」然後身一轉往小徑走去。

    白子讓黑子跟著出去送客。

    本人將酸梅汁一飲而盡,頭一回沉不住氣,悶聲對白子交代:「此人生意,不接。」

    果不其然,第二日同一時間,他出現,被白子黑子擋下。

    第三日同一時間,他現身,照樣被攔下。

    第四日同一時間,又出現,還是被攔截。

    第X日,同一時間,他仍然又出現,白子小跑步過來,滿臉的大便。

  「無心,他又來了,這次黑子一樣問他到底要典當什麼,他仍然是那句你作不了主…」

    本人不甚在意回:「打發他去別家典當。」

    白子氣虛:「妳又不是不知道跟他說過多少次了…他總是那句非妳不可…無心,行行好,出去見上一面吧!」

    本人思量一陣,長痛不如短痛,為怕將來的每一天都被這破事纏上,還是早一點切斷的好,遂離開了搖椅,穿上木屐,走了出去。

    後面白子追上,喊著:「妳不換下一身短袖短褲嗎?無心~」本人不太在意他鬼話,總歸一句,熱要熱的樣子,冷要冷的樣子,管你體不體面體不體統。

    從偏門而入,中央站著一人,身形高大魁武,外表是長得人模人樣,堪稱麻豆級人物,本人木屐叩叩在主位坐下,抬手一揮示意他坐右側客座。

    他露出一抹靦腆笑意,扎得本人眼睛一痛,入座後,不同他囉嗦,開門見山問:「先生需典當何物?」

    他眼睛直勾勾盯著我瞧,回了個字:「我。」

    本人掏了掏耳朵,確定沒聽錯後,簡短回了:「辦不到。」

  「妳一日不答應,次日我還是會來。」

    我懶懶回:「本人可以為了你把店收了。」

  「就算收了店,我仍是每日拜訪。」

    本人眼睛一睜,往他臉上瞧,想瞧出個端倪…看看是不是出了個神經病。

    黑子新端了杯冰鎮酸梅汁,我大喝了口,一時舒坦許多。

  「你將你自己典當給了本當鋪,當鋪有什麼好處?」本人可不是人口販子,一個活生生生物體被當成物品典當,又賣不了錢…況且自己典當自己,最後搞笑地自己贖回去嗎?

    只聽他說:「我將自己典當給妳,要的不是銀兩…而是在妳這裡長住一年,期間不花當鋪一分一毫,一年之後,我將自己贖回,贖回之代價是自身財產。」

    本人呷了口,態度平平,倒是隔壁站著的黑子白子下巴快掉下來,我讓白子到後台去取來紙筆研墨,抬手迅速書寫一式兩聯合同,在甲方處簽下了大名,大拇指壓向紅印泥台,再在名子旁輕蓋下去。

    黑子拿過去讓他簽名畫押,見他迅速看過,讚了聲:「好字!」不囉嗦地在乙方處簽下名蓋下了手章,一份甲方收,一份乙方存。

    他起身,拱手以禮,喜不自甚:「今日未想能成交,故細軟未一同帶上,請容我回家一趟。」

    我起身,往回頭路走,桌上杯子沒忘帶上,「不急,明日再來,不送。」

    本人上樓,盯著臥房隔壁的空房發呆一陣,只聽白子喏諾說:「無心,要不我跟黑子同住一間,把一樓騰出來的房讓他睡?」本人頭一搖,將房門打開,環顧了下,吩咐身後兩個倒楣鬼。

  「明天他來之前把這兒清一清,該買的買一買,該換的換一換。」

  「好的。」兩人異口同聲。

    本人渡了出去,走回後院樹下繼續乘涼,搖椅一下兩下晃呀晃,攤開手中的合同,乙方處簽下的名讓人悶得透不過氣…

    暖心。

    多麼諷刺的名啊。

    如此強烈的對比,彷彿嘲笑本人的名般,可笑至極。

    將合同拆了幾小分往天空一撒,翻飛而下,落地,隨黃葉一起葬身。

    會答應典當,有意或無心,已不想去在意了。

   

    次日一早,黑子敲了房門叫喊數次,迷濛中本人拖著涼被開了門,火氣不免往上竄:「怎麼?」

    黑子一臉要被本人宰掉的大難臨頭樣,「無心…人來了…」

    本人將頭塞進被子裡,語透不耐:「客人上門找你主子做啥?!」

    他滿臉慌張,畏縮地比起手式:「不是客人…是昨天那位…」

    本人腦子尚無法運行,拼拼湊湊才慢慢將語句消化,腦袋頓時一陣激靈,慢悠悠將被子從頭頂抓下,氣虛回:「將人帶去客房,有欠什麼替他補上,往後的一年期間,他想幹啥就讓他去做,不必干涉,懂嗎?」

  「知道了,無心,那…妳要見見他嗎?」

    本人瞪了他一眼,「不必,我要倒回去睡…以後要是再為了些雞毛蒜皮小事吵我睡眠,我就罰你跟白子在東街巷口唱歌一整天。」然後也不等他應聲,直接將門關上,倒回床繼續未完的夢。

    這一睡,時間便晃到中午,本人餓醒,隨便梳洗了下,敲著木屐晃到廚房,「虎伯,我餓了。」虎伯是廚房的管事,是前屋主的廚師,因他家鄉在此不願跟去崋城,本人直接續聘了下來,才可免三餐都老在外頭吃。

    見他三兩下將手裡鍋翻炒了幾番,一盤可口青菜上桌,本人十指大動,正準備將腳跨進去,卻被轉頭過來的虎伯一聲驚吼嚇到。

  「無心!小心後面!」

    本人頭一轉,不巧撞上了一堵肉牆。

    受反彈影響,本人身子往後一倒,「小心!」卻被那堵肉牆的主人之手給及時拉回…然後本人的俏挺鼻子又再次撞到肉牆…不過幸好小後腦勺沒遭門邊的殃。

    那堵肉牆說:「還好嗎?」

    本人離開他半徑三十公分,抬頭仰視他。

    一旁虎伯衝到他面前,拿著鏟子指著他作勢想跟他拼一場:「喂喂!這位小哥你怎擅自闖進別人家裡來,就算是客人,也不能未經允許就隨便進出!請出去!」

    本人趁著虎伯還沒釀成用鏟子將人打得不成人形的傷害罪前,制止了他:「虎伯,他不是客人,不過從今天開始…會暫住家裡一年,往後飯也一道煮了吧。」

    那堵肉牆也不生虎伯的氣,客氣地抱拳以禮,「在下暖心。」

    虎伯一愣一愣地,貌似在想些什麼,本人趁他還沒發作前制止了他,「虎伯,不多說多問,了嗎?」見他好奇地上下用眼睛吃他豆腐,本人懶得理會,轉進廚房,自動從碗櫥裡拿碗筷,盛了滿滿一碗白米飯,坐上位子開始進行餵食動作。

    旁邊一抹黑影落坐,見他將盛好的米飯端在手裡開始夾菜進食,厚臉皮的程度就像在自家吃飯,層級是一般人不可比擬的,不過跟這種人相處的好處就是不需假兮兮裝客套,隨意就好。

    我快速扒完,打算溜到浴間沖個澡,身後傳來虎伯爽朗的叫喚。

    我轉過頭,就聽他說:「今兒個早那住在南街柳樹亭的林太太守在門外…啊…就去年有來典當傳家寶的那戶人家…」他見我眉一挑,繼續說:「那林太太非常感謝無心妳出高價收了她家傳家寶,又用低價讓她贖了回去,虎伯我今早門一開正準備去中央買個菜,就讓她堵上啦!送了兩大罈前年釀的青梅酒要讓妳嘗嘗鮮!還說如果不錯,以後每年都讓送。」本人眼睛一亮,虎伯樂得發笑:「就知道妳喜歡!我放在地窖藏著,晚些時候讓黑子給妳送去。」

    本人頭一點,轉回身離開,走時不忘抬手揮了揮,以示謝意。

   

    下午,本人照慣例在後院樹下乘涼,手裡握著黑子剛從地窖裡端出來的青梅酒,一口口悠哉喝著,真是透清涼啊!

    微風徐徐,樹影晃動間,小徑上一抹高大人型緩緩走來,透著一股勁道。

    本人挑眉,搖椅晃呀晃,仰頭將杯中酒飲盡,再新斟一杯。

    他行至對面而立,離本人三步遠,一頭黑長髮未束…直至現在,我才將他面容看清。

    他從懷裡掏出了兩張銀票單膝跪地,捧到跟前。

  「暖心切記當初妳讓許大管事銘記的話;恩情如要還,應還予等價之物。」

    本人未想起身,伸長了右手,手心朝上。

    他直直看著那隻手,本人等到手都痠了,他才將之遞上,我手一抽,擱在木桌用酒壺押著,不甚在意。

    他仍不起身,繼續跪著,既然愛跪,便讓他享受去,不奪人所好,向來是本人主張概念之一。

    然後他問:「無心…可有不愛吃的東西?」

    本人頭一歪,不曉得他的動機何意,最後淡淡回了句:「虎伯煮的都吃。」

    他一愣,不知為何卻爽朗大笑,那笑聲震得本人不大順心,遂煩悶起身穿上木屐,帶上酒杯跟酒壺越過他回屋去。

  「無心…」

    風一陣吹,兩張銀票隨枝葉飛舞,沙沙一陣,一張飄到小徑路上,讓本人一腳踩過。

    恩情有還未還,本人從不在意。

   

    第二天,本人落腳廚房,除了老字號虎伯站岡外,陪在一旁穿著圍裙的人正是昨兒個才讓住進來的男人。

    他一臉笑意,打了聲招呼,我點了頭,算是回應。

    虎伯衝了過來,看著本人盛飯,一邊自顧自開心:「無心啊!今兒個大夥兒有口福了!這整桌子的菜都是暖爺燒的,我都嘗過了,味道可不輸虎伯我煮的!」

    我瞧上他一眼,見他帶笑的臉上多了絲期待,「無心,妳嘗嘗,如果合胃口,我想以後在廚房幫忙。」

    本人無語,隨便夾了道菜入口,好吃是好吃,且有過之而不及。

    但,由於燒菜之人本人心底不是滋味,便打從心底抗拒。

    本人不再碰盤中物,將碗中米飯吃個乾淨後,擱下碗筷走人。

    隔天,那人一樣幫著虎伯燒菜,本人同樣吃了口菜後走人。

    隔天的隔天,那人照樣死賴廚房,本人將米飯吃了兩碗走人。

    隔天的再隔天,那人仍然掌廚,臉上的笑意不減,本人連腳都懶得跨進去了,直接走人。

    本人兩袖清風,坐在後院搖椅上,就等著黑子上街買的那碗乾麵。

    餓死了,所以當我讓他去買碗麵時,聽他在那兒抱怨為何不吃那男人燒的菜時,本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見他委屈地低下頭,「無心別氣…我立刻…立刻衝去幫妳買回來!」然後腳底抹油溜地不見。

    小徑上白子端了碗麵走來,擱在了桌上,本人光聞麵香,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無心,黑子一回來便急跑茅廁,讓我端來給妳。」

    本人不甚在意,抄起筷子,快速吃了起來,沒一會兒,碗底見天。

    滿足地擱下碗筷,用白子遞來的手巾擦嘴,喝了口酸梅汁,好奇問:「這哪攤的麵?挺好吃的!明兒個再讓黑子買來。」

    只見那正要收拾善後走人的白子背影一頓,諾諾轉過身來:「ㄜ…哪家的麵攤…可能要問問黑子了,不過妳放心,我一定吩咐他明兒個照樣買這家!」本人闌珊頭一點,也不理他做作蠢樣,讓他離開本人視線。

    隔天中午,仍是那碗麵。

    再隔天,還是那碗麵。

    黑子問:「連吃了三天的麵食,要不換點別的?那家店也有賣別的吃食。」

    本人頭一點,算是應允。

    然後,問完的隔一天,黑子帶上了一盤炒飯,本人大快朵頤,一盤見空。

    黑子一臉開心,在之後,每天都是不一樣的菜色。

    本人不問不聞,只管將遞上來的食物吃掉。

    然後,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月。

   

    這天日上三竿,本人醒來,足足看著天花板到中午,洗簌出門,下樓轉去許久未進的廚房,裡頭除了虎伯跟那男人外,白子跟黑子都在,四人認真地鼓搗著,全然不知門外有人。

    就聽黑子說:「快快!無心想必是醒了!」

    本人看著那盤熱呼呼剛從那男人手裡離開的湯麵,心裡一陣騷動。

    本人故意讓足下木屐敲在門檻上,就見他們四人同時回頭,一臉的大驚。

  「無心…」

    本人不語,默默走到黑子面前將那碗麵撈走,走至餐桌坐下,抄起筷子湯匙吃了起來,沒一會兒,碗裡只剩清湯。

    擱下碗筷,本人起身離開,走前,回頭望向呆若木雞的四人,意有所指答了話:「以後別大費周章了,我來廚房吃便是。」

    這一個月來他們費心什麼,本人自第二天起就清清楚楚,不戳破,只不過源於心底的一種成全,至於今日何以來到廚房休戰,不過是膩了在後院吃飯的日子。

    那男人心底怎想的,便隨他去。

    隔天起,本人每天遵循以往的路線乖乖去廚房報到,那男人還是老樣子,臉上老掛著一抹笑意幫著虎伯燒菜,而虎伯總愛在本人跟前誇讚這男人燒得一手好菜羹湯,還說人家脾氣好…本人聽著聽著,總認為這是在暗喻本人的惡整劣行,算了,愛說讓他說去,本人也懶得回嘴。

    這天午後,本人照樣在後院納涼,初冬的後院,少了些綠意,多一絲蕭瑟。

    那人從小徑走來,將一碗甜湯放在茶几上,裊裊白煙在空氣中揮發消散,我默默注視碗中物,聽他說:「天冷了,喝些熱湯暖胃。」

    我未動,擱在毛毯裡的手毫無熱情,他不走,席地坐於本人隔壁,攪和著院裡背景。

    天上落下細雪,不多,少少的,令本人想起了那年的善行。

    就聽他說:「我祖屋在硝城,爹在當地是小有名氣的商人,二十歲那年我離家四處遊歷,兩年後回城,得到的卻是家破人亡,家財散盡…」本人躺著無語,有聽似無聽,他接著下去:「仇人是方舟城的楊家,起因只為他女兒的不甘…只因…爹為我拒絕這門親事…」語氣中有些許的飄渺,如同天上掉下來的雪花。

  「為報家仇,我連夜趕路,不想卻遇到山賊…手中所剩盤纏被劫,就連身上的外衣也一併讓搶了…我走頭無路,一路討乞,輾轉來到了這裡…然後,我遇到了妳。」一旁視線掃來,本人不理睬,閉上眼培養睡意。

  「那兩張銀票,幫助了我重振家業,幫助了我抵達方舟楊家,報了家仇,無心…真的很感謝妳,沒有妳當初的幫助,就沒有之後的暖心。」

    時間走過,片刻無聲,一陣嘆息自隔壁傳來,本人緩緩睜眼,動起手來將甜湯喝下肚。

    進屋前,扭頭一望:「下次別坐在地上,找張椅子擺上吧。」也不管他臉上展露的溫暖笑意,木屐敲在石板路上,和著些許的白雪,發出悶悶的細碎聲。

    或許是那碗甜湯,讓嘴吐出了一點人味兒,不過本人不想在意。

   

    天氣冷得受不了,本人全身裹得跟顆粽子,手捧懷爐,老實待在二樓窗前看雪,白靄靄一片,把屋頂跟樹冠都鋪滿了。

    來到這世界已兩年半餘,還記得第一年冬天初見飄雪,那時的心境與現在的完全不一樣感受,本人從沒想過回得去,既來之則安之,或許,這裡比起那世界更適合本人定居。

    打了個哈欠,白煙自口裡探出,一陣睡意襲來,本人闔上眼,在躺椅上大睡特睡,不知睡了多久,當我醒來時,窗前一抹高大佔據,正一臉笑意望著本人睡相。

    本人極度不悅,不過大度如我,豈會作小人逞一時嘴快,只是站了起來,毫不客氣地把窗門關上。

  「無心…」隔著門的聲音帶了一絲歉意,然後門上響起了叩叩聲。

    當第N次敲門聲灌入腦門嗡嗡響,本人極度火大的開門,瞪向他。

    他說:「無心,抱歉,剛剛我不是有意的。」

    見我無語,他騷了騷後腦袋,最後放下了手,一雙眼似千言萬語猜不透。

  「年關將至…明天一早我將回硝城祭拜…來回怕是一個月…」

    本人抬起頭望向他,一瞬間上來的怒氣全給滅了,心中像有一股綿延不絕的騷動,在迫使我驅動我…本人忍住,輕點了頭,算是回應。

  「既然我將自己當給了妳,這一個月就當我暫贖了回去,至於代價為何,請妳開口,只要我能辦到的都行。」

    本人沉默不語良久,最後答了:「先賒著吧。」

    他啟程那天,風大刮,見大的雪勢幾乎快淹沒視線,本人沒去送行,卻難得地早醒,天花板不知被望穿了幾次。

    過年這天,虎伯替我們煮好飯菜便回老家去過年,我們三人簡單地吃完年夜飯,黑子白子依然吵著要守歲,本人懶得理他們,時間一到依舊跑上樓睡覺去。

    外頭參差不齊的鞭炮聲不絕,本人整顆頭鑽進被窩,勉強讓聲音別進來。

    這是來這世界第三個年關,明明景物一舊,卻為何心底不踏實?

    本人煩躁難耐,頭一次在這世界失眠,卻又在天亮時睡去,倒也算是守了歲。

    至於心底踏不踏實,本人醒來之後也不太在意了。

    大年初一到十五,中央會擺攤,黑子白子最愛去湊熱鬧,初十,雪停,本人心血來潮跟著他們去逛逛,人潮洶湧,令本人悔不當初。

    本人吃著剛買的糕點站在東街出口一棵大樹下,百般無聊等著那兩隻脫韁野馬。

    一陣跑步聲自後頭傳來,止步,本人順從本意轉過身,是那男人回來了。

    他喘著氣,雙手至於膝上,一雙眼睛直直盯著我,然後,他直起身,開懷笑說:「無心…我回來了。」那瞬間,心底有某個東西猛撞了下,本人難得愣愣地沒個反應,就聽他問:「無心?」

    本人緩回神,轉回頭去,繼續裝沒事地吃著糕點。

    他走到隔壁,幫著我拿過手裡提的幾樣吃食,邊說:「剛才回去,門鎖著,屋裡似沒半個人,我還以為…」我頭也不轉問:「以為什麼?」

    他頓了一下,接著尷尬笑了笑:「我以為…妳搬走了。」

    本人無語看他,見他笑瞇著眼,心底的那股滿溢感源源不絕地攀升,這是從來沒有的,也令本人困惑不已。

  「不去逛逛嗎?黑子白子他們在裡頭嗎?」

    本人頭搖了下再點了下,算是答覆。

  「妳的意思是,不想逛,他們在裡頭?」見我不語,他又輕笑,說了一句風牛不對馬嘴的鬼話:「其實妳挺好懂的。」

    本人眉一挑,不想同他周旋,轉身回家。

    他跟來,「不等白子他們?」

    本人連頭都懶得搖了,腳用力地踏在鋪了厚雪的地上,一個不注意,竟讓滑了一下。

    他及時扶住,本人站穩後甩開他手,這次他不肯讓步,右手栓牢本人左手腕,帶著我走回家。

    本人看著他寬大的背影出神,連進了房都還在神遊。

    白子黑子玩了回來,見他從硝城回來高興得不得了,那晚,虎伯特地燒了很多好菜,替他接了風,五人圍成一圈也算團圓,大家喝點薄酒,本人也難得地抄起酒杯猛灌,一身的酒氣,卻不算醉,只聽他說:「無心,淺嘗即止。」

    本人不聽,硬要逞能,又讓黑子強斟了幾杯下肚,事後怎麼回房的一點印象都無。

    這次他的回歸,如果要說本人不甚在意,那日頭都打南邊出來了。

    然後,本人嚴重覺得我犯病了,只是這到底是何病,尚有待商榷。

    直至一年期滿後,本人才知道,當時的那股異樣感是何物…

   

    初春,厚雪漸溶,樹上枝枒冒出頭,本人照常待在後院搖椅上無所事事,只是旁邊多了個人礙事。

    自從本人那日多嘴讓他搬張椅子來後,他還真就端了把凳子杵著,只要我一坐下,他便出現。

    剛開始還挺不自在的,總覺有人在監視,現在倒是習以為常,甚至覺得無所為了,人的習慣啊…真會要人命。

    本人在一旁看書,聽著隔壁的不知在搗弄什麼,細碎的雜聲喀卡喀卡的,正待將書放下轉頭看他,一盤東西便擱在茶几上,盤上頭正是乾淨飽滿無殼瓜子。

    轉頭看他,見他正處裡撥了一地的瓜殼,本人禁不住無聲一笑,彎嘴道:「別收了,明早陳伯會清理。」陳伯是專門負責打掃的,每天早上會來一趟清理半天,因他自個兒有家,便沒在這安間房。

    他抬頭與本人視線相交,然後,他呆愣住了。

    本人頭一歪,不知他又撞啥鬼,懶得跟他一般見識,右手撈過一小把瓜子往嘴裡扔,嚼得滿嘴香,真是好吃。

    旁邊一道陰影迅速竄起,丟了一句:「吃…吃瓜子會口乾…我去幫妳泡茶來!」小跑步自小徑上消失。

    呿…不知在搞啥把戲…本人一手瓜子一手翻書,閒適看著這無趣至極的書本,書名只有一個字-爭,為前天白子自客人手中典當下來的書,白子說這本書極其珍貴,坊間非常多複刻本,不過現下在本人手裡的是正本,市價值萬金,但前日卻只以千金典當。

    昨天當白子將書交給我時,這麼說著:「無心,我真覺奇怪…昨日黑子一鑑定完書冊確為正本之時,我開出了千兩價…但那人卻連價都未抬,妳說奇不奇怪?」

    本人不甚在意,將書抽走,回了句:「許是兩個月之內要贖回吧。」這樣起碼不用湊太多銀子。

    白子一臉疑惑,「不…我看他不似想贖回的樣子,因他連一絲不捨都無,我將銀票交給他時,他連點收都無就離開了。」本人頭一頓,一本價值萬金的書,典當之人卻只拿千金…也是奇事了。

    內容大致是類似於孫子兵法的東西,難看至極,若不是白子興奮地說這書內容多棒多好,本人寧可發呆一輩子都不會拿來翻看。

    沒一會兒,他回來,將新泡好的茶擱在桌上,好奇問著:「無心,在看什麼?很難得見妳手捧書冊。」

    本人眉一挑,是在間接說我學識淺薄囉?不過卻也如此,好吃懶做向來是本人終極一生的志向。

    本人將書頁轉過去給他看,只見他表情驟變。

  「這本書何時流入妳手?」

    本人頭一歪,「前天。」

    他頹然一坐,神情瞬息萬變,然後竟丟出一句話:「無心,對不起…」

    本人丈二金剛莫不著頭緒,卻也不想追問。

    事出必有因,但這因麻…必隨緣字而來。

    當晚入寢時,寂靜的夜裡顯得詭譎,本人不由得開門走出去廊上,只見幾抹蹤跡從外牆竄進,筆直朝主屋而來,本人嘴一撇,回房套上外衣,將書一把撈起出了門,正好撞上欲下樓的他。

    他用唇形說:「無心,快回房。」本人搖頭。

    僵持不下間,下面傳來打鬥聲,各方人馬自四面八方爭鬥著,本人趴在欄杆上精彩看著,就見那男人也加入戰局,身手雖好,但卻不敵眾多打手,沒一會兒他便身上掛了彩。

  「保護主子!」一苗條紅色身段劈頭砍了敵手一刀,幾個跳躍護到了那男人前頭,沒一會身穿紅杉的其它人皆圍了上去。

  「許管事,我沒事,護好四周,別讓人上樓去!」

    幾方人馬又進行纏鬥,本人一時沒了興頭,將書本高舉,朝底下喊:「四方兄弟,你們要的就是這本書嗎?」眾人聞言抬頭一看,莫不驚呼:「在那裡!」

    大家爭著要上樓梯,而紅杉人眼看著就要抵擋不住勢力。

    本人手一伸一拋,高高遠遠的拋物線,一抹白影落入了前院大樹上,就見大家一個驚呼,樓梯也不爬了,改去爬樹。

    然後就看到樹下漸高的疊羅漢,等到最後一人搶到時,底下已無半個敵手。

    本人嗤地一笑,就見拿到書那人,對著那男人放話:「暖爺!你的日子也所剩無多了!當你家偷了這本書之時就該想到廣爺是不會饒過你的!」接著幾個縱身之後消失在牆的另一端。

    戲唱完了,本人正準備回房睡覺,就見那男人跑了上來,身上血跡片片。

    他說:「為何棄書?」

    我回:「不過是本破書。」不值。

    他愣然看著,本人轉身欲跨入房內,卻傳來他的大笑,那笑聲傳得遠遠的,震動著我心脾。

  「是啊…哈哈,我怎沒想過這問題呢?呵呵…破書…它還真是一本破書!」

    本人回頭,見他臉上一面光彩,雖是狼狽,卻顯精神。

    關上門前,本人拋了句:「你欠當舖千兩,回頭記得補上。」

    屋外又傳來爽朗的笑聲,清清楚楚的,毫無雜質。

    而這一夜,本人下意識回味著那笑聲,竟在這層意念裡睡去。

    有心亦無心,好像都不太重要了。

 

    暮春,花開花落,綠葉茂密如初。

    那男人五天前回自家一趟後,便沒再回來,本人在廚房裡吃著虎伯燒的菜,心中頗不是滋味。

    明明就說好當天來回,怎一去就是五天。

    但本人不聞不問,隨他去便是。

    白子行色匆匆進來,慌著嗓子道:「無心!不好了…我剛上西街暖家樓問問暖爺的去向,可許管事卻回暖爺未回!現在暖家樓上下已急成一片…就怕是上次那些人帶走了…」

    本人心底一陣慌,表面卻無任何波蘭,沉默著將肚子填飽後,進大廳向白子領了幾張大面額銀票,套上外披出了門。

    悠轉到南街最底一小巷,一幢木造樓房,漆成黑色的大門上寫了二字-聞風。

    本人在門上敲了三下,沒一會兒有人來接應,本人脫鞋上階,大廳裡無椅,地上左右兩邊各擺了兩張軟墊,正前方一張矮桌後坐著一名相貌平庸男子,正閉目養神。

    本人朝右手邊軟墊盤腿坐定,一壺濃茶擺上,那人這兒才緩緩睜眼。

    杯中輕煙似有若無,他眼中濛濛,玄機暗藏,一語道破本人心中掛記。

  「若欲知他身在何處,銀兩千;若欲知何人加害於他,銀五千。」

    本人自懷裡錦袋摸出兩張銀票,攤在地上用茶杯墊著,就聽他說:「暖心現下囚於崋城廣家堡。」

    本人起身朝他頭一點便轉身離開,背後傳來叫換,我止步,充滿磁性的嗓音帶著一絲疑問:「妳不想知道是何人加害於他?」

    本人頭一搖,嘴角一勾,難得痞痞回:「就算我不想知道卻也已知曉,沒能讓你賺那五千還真是他罪過。」

    本人在中央雇輛四匹馬拉的馬車跟車伕,去往位於隔壁崋城,快馬路程約莫一天,一路上未多作休息,夜半也僅僅是在外頭搭營,隔天午時才入了城,向人問了廣家堡地址後,隨便在路邊攤吃碗麵祭祭飢腸轆轆的五臟廟才趕去。

    兩柱刻著像老虎的四不像怪東西讓連不太嚴謹的審美觀都痛批,本人撇開不忍悴睹的眼珠上階,卻讓站岡的門衛攔下。

  「來者何人?!廣家堡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的!有無拜帖?」

    本人冷冷回:「在下居於耑城,為東街當鋪之主事,你家主子欠了我東西,本人可是千里迢迢親自來相討。」

  「放肆!廣爺可不曾賒欠別人!去去去…再不走,我便派人把你給攆出城!」

    本人眉一皺,「想不到堂堂廣家堡請的看門竟是這般…」

  「你!」

    一拳揮了過來,本人往旁一閃,讓他揮了個空還險些跌下階梯。

  「看門的,你再不奏報…要是我的東西有個三長兩短,你便一同陪他下土吧。」

    他臉上一怒本想再惡言相向,卻急時忍下,一張平板的臉猶疑不定,最後閃身入內不見蹤影,想是去通報了。

    本人挨著柱子歇著,沒睡好的身體有些疲憊,脾氣是越來越往上攀爬。

    約莫半炷香,那人姍姍來遲,語氣倒是比稍早客氣些。

  「廣爺有請。」

    本人跟在他後頭,庭院深深深幾許,彎個幾十拐,架高柱的木房攤在眼前。

    上階入內,寬大的大廳前方坐著一中年男子,眉目陽剛,盡顯霸氣,不似宵小奸臣之輩。

    本人站於中央,不卑不亢,連個禮都懶得躬。

    他問:「我適才聽門衛傳話…說我欠了妳東西?」

  「暖心。」我回。

    他聽了一愣,仰頭大笑了起來,「區區一女子,口氣竟如此狂妄!說,妳憑什麼讓我放人?」

    本人哼地一聲,回:「廣爺又何以跟我爭?」

    他嘴臉張狂:「憑他偷了我廣家堡的藏書!」

    本人又哼地一聲:「廣爺從何人口中得知?」

  「方舟城名戶楊棟樑。」

    我嘴一勾,一字一字清楚說:「偷你書的人,便是他。」

    他眼一瞠,站了起來,氣勢更攝,「證據?」

    這麼簡單的嫁禍手段還需要什麼佐證?

  「就憑他將暖家趕盡殺絕…細節我不便多說,如廣爺欲知,問問暖心便是。」

    他坐了回去,沉思一陣,本人哈欠不斷,瞌睡蟲在頭頂成雷。

    然後他揮了手,讓我坐於客座,並請人泡茶過來。

  「此事倒是我欠熟慮,妳先在此等候,我去去便回。」他起身往後門走去。

    本人將茶吹了吹就口喝個意思,手支右頰就這麼打起頓來,最後還真給他睡著了,不知多久,肩膀一陣輕拍,一睜眼,映入眼簾的是六日未見的他的笑臉,新長的鬍渣,滿身的狼狽,又讓我想起了那年的冬雪…

  「無心…」

    本人眉一皺,轉向廣爺:「你竟動刑?!」

    他滿臉歉意,「小妹別氣,誤會已冰釋…我剛讓人去請城裡有名大夫過來,本想讓暖心沐浴,可他卻要先來看妳…」

    本人頭一轉:「去洗一洗吧。」

    他在一旁看著我傻笑,本人更怒,話也不說了。

    為了他…我竟然把兩年份的語句都用光了!能不氣嗎我…

    他慌了手腳,結巴著說:「無…無心,妳妳別生生氣…我這…這就去!」腳底抹油跟著僕伺走了。

    本人喝口漸涼的茶,就聽廣爺說:「小妹妳是廣爺我闖盪幾十年來遇過最奇的女中豪傑…我真欣賞,如若不嫌棄,便讓我收妳作義妹吧!」

  「容我拒絕,還有,如真尊重我,請喚我無心。」小妹小妹的叫,你以為你誰阿你!

    他招牌地仰天大笑:「好!有個性!做不成義兄,當個朋友總成,往後小妹的事就是我的事!」

    本人充耳不聞,繼續打頓。

    那日起程回耑城已是傍晚,為了能快點回窩,本人堅持不留下吃晚飯。

    走時,廣爺在大門前送客,上路前我故意搖頭調侃:「門前那鬼斧神工的門柱已夠駭人…想不到看門的也是那氣焰…可惜了這氣派的屋子。」

    廣爺嘴一抽,面子那是掛不住,倒是解了本人一身鳥氣。

    聽說不久後,他讓人拆了門前石柱,那看門的則被貶去當個掃茅廁的,本人毫不在意,當個茶餘飯後閒話便是。

    馬車裡,除了車輪轉動聲在無其它,因路途遙遠,本人乾脆躺了下來睡他個痛快。

    睡著前,耳邊傳來一陣細碎,感覺他也躺了下來,靠得非常近,額頭髮際處傳來一陣輕撫…柔柔地,讓我心落個踏實…

  「無心…謝謝妳…」

   

    夏,薰風吹,下午總迎來短暫陣雨。

    自綁架事件後已過月餘,那男人每天春風滿面地跟前跟後,就像黏皮糖怎甩也甩不掉,本人無奈之餘竟也慢慢習慣有他的存在,實在是要不得啊!

    幸好,一年之約已快期滿。

    這日,滂沱大雨掃了一地落葉細碎,為悶熱的空氣帶來一絲絲涼爽,傍晚,當鋪早早關了門,一家大小晃去中央湊熱鬧。

    每年夏季端城會舉辦一週祭典,中央會搭檯唱戲弄舞,四面擺上各地聞風而來的小販,熱鬧非凡。

    本人實在不想出門,但在黑子白子加那男人誘迫下,不得已遂了他們詭計。

    本人隨便找了顆樹躲在那兒,遠遠看著舞台處的表演,而其它人衝地一下消失蹤跡,唯獨那黏皮糖先生同我一起。

    我看著百般無聊的戲搭子,聽他說著:「無心不愛熱鬧。」

    本人沒回話,既是肯定句,沒啥好說的。

    他又問:「有沒想吃什麼?我替妳買去。」

    我隨便指了遠遠一攤,就想他趕快閉上嘴巴。

    他朝那一看,開心地朝我一笑,小跑步離開,而本人無奈一聲,乾脆坐在樹下等他。

    一小女孩慌張地跑到樹邊左右找著,貌似跟家人走散,眼睛與本人對上,眨巴眨巴地然後就大哭了出來,本人無言至極,沒想到待在這兒也會遭殃。

    問了她在哪裡跟丟的,她往戲臺指去,只好帶著她朝那方向找親人去。

    找了有一炷香之久,才與她那淚流滿面的娘親碰頭,立馬將小女孩還給了她,「謝謝妳…謝謝妳!」我朝她點頭致意,往回頭路走回樹下,那男人卻還未回。

    打了個哈欠,確實是困了,正想自個兒先回去,才一起身便被拉進懷抱裡。

    本人一愣,遂不及防,腦袋空轉了許久。

    那男人抖著身子,抖著聲音,緊抱著不肯鬆手。

  「幸好…幸好…」

    本人任他抱著,倒也沒想推開。

    他鬆開手,聲音平靜不少:「妳剛走去哪兒了?我回來不見妳在樹下…」

    我回:「帶一個小女孩找娘親去。」

    他緊握住我右手,將一包事物遞給了我,「這是妳想吃的,不過可能涼了。」

    本人一看,啼笑皆非,竟是紅糖地瓜…

    全家大小都知道,本人雖不挑食,卻不愛甜食。

    他尷尬一笑,「我是不是買錯了?還是妳指的是隔壁攤?我再去買來。」

    他正要走,我手一緊,朝他搖了搖頭,拿起木插子吃了起來。

    他滿臉笑意,隨我一起坐在地上看著熱鬧的街景,在這一刻,本人的心彷彿鮮活了起來,有些了解什麼叫作幸福就在這一刻…

    發現了自己有這想法,本人一驚,只覺一陣心煩意亂,霍然起身走回家。

  「無心!無心!妳要上哪兒去?!」

    我不回頭,快走回家關上房門。

    敲門聲響起,就聽他問:「無心,妳不舒服嗎?要不請大夫過來看看?無心?」

    本人鴕鳥似地用被子將頭摀住,一整晚,徹夜未眠。

    而那男人在門外待上一夜,隔日染上了風寒。

    初秋,我與他之約屆滿一年。

    今日他特地燒了滿桌子佳餚,卻不在廚房,我悶地吃飯,也不問虎伯他的去向。

    傍晚,天邊晚霞正美,白子來到後院,將手上一疊事物擱在桌上,語透哀傷。

  「無心…暖爺適才已帶上細軟離開了…這是他今早請許管事送來的財產明細,他說如確認無誤,再簽章移轉至妳名下。」

    我沒說話,輕掃了桌上一眼,問:「他可還說了些什麼?」

    他搖了頭,沉默。

    本人看著遠邊晚霞,心底落了個空。

    就聽他說:「無心,他對妳的…心意…我們大夥兒都看在眼底…難道,妳沒有那麼一絲對他的不捨嗎?」本人盯著遠邊見沉的晚霞,連個字都不想插,耳邊飄來一聲長嘆,「無心,我跟黑子還有虎伯,都喜歡誠實的妳…別做會讓自個兒後悔的事,好嗎?」

    我不語,起身,抽走桌上那厚厚一疊破紙,蹬著木屐離開後院。

    就算在意又如何,不捨又如何?

    如此陌生的情感滋生,本人只覺發慌地不得了。

    本人盯著那疊厚紙閉關一週,食不下嚥,無法入眠。

    他們擔心得要命,卻拿本人沒轍。

    天未亮,我批上外衣,抄起那一疊破紙出了門,跑至西街暖家樓。

    門外的守衛眼睛一亮,也不問我來歷,門一開便讓本人入了內。

  「主子在左道後院。」本人朝他頭一點,往左邊走去。

    後院,一樣的樹,一樣的擺設,讓本人以為走到自家後院。

    那男人坐在搖椅旁的矮凳上發呆,下巴新長的鬍渣滿佈。

    本人走至跟前,他呆愣地頭一抬,四目相交,一時間氣氛僵凝。

    我輕聲問:「為何是我?」這樣一個沒血沒淚的我。

    他一愣,一抹淡笑自他嘴邊化開,聲音微啞,「妳救了我。」

    我嗤地一聲,「所以誰救了你,你就這樣報恩?」

    只見他搖了搖頭,站起身,與我一步遠的距離,為了清楚看著他的臉,本人將頭一仰。

    他輕嘆口氣,一把將我攬入懷裡。

  「妳永遠不會知道…當妳將手中熱騰騰的燒餅放進我手中時,我心中的澎湃洶湧…那時起我就決定,如能東山再起,報了家仇後…我一定要再次見到妳,我是以這樣的決心才能如願以償…想將全部的積蓄給妳…本是搬來這裡前就決定好了…還記得當初許管事拜訪的那次嗎?」我在他懷裡輕點,他接著說,胸膛的震動讓我恍惚。

  「那次其實我已將財產全數放進了其中一只箱裡,想不到那日許管事將禮全帶了回來…並帶回妳留的話,我琢磨著…又更加地喜歡妳…才有了那日之計。」

    我離開了他懷抱,「為何當日你不直接來見我?」

    他輕咳了一下,滿臉不好意思。

  「我害怕。」

  「害怕什麼?」

    他頭一低,「我怕…其實,妳早就忘了。」

    本人眉一挑,笑道:「你是我第一次大發善心救的人,如此大一樁事,怎可能忘了。」我將手中那疊破紙塞到他手中,他一愣,「無心?」

    本人一手貼在他左胸,鄭重說著:「你報的恩情,就是那兩張銀票,已還清,我不需要你賠上全部,錢我多的是。」

  「無心…」

  「別說話,接下來聽我說。」他點頭。

    本人深吸口氣,緩緩說:「再與我約定一次吧。」

  「嗯?」

    我看著他漂亮的眼睛,一字一字說清楚。

  「我要與你定下一生契約。」

    他眼中閃爍,欲言又止。

  「我將我這顆因你而起波瀾的心當給你,代價是你的一世相伴。」

    他眼眶泛淚,難以自己。

  「你可願意?」

    他眼淚不停,攬我入懷,一個勁猛點頭,言語破碎:「願…願意…我我…」

    本人鼓起難能可貴的勇氣抬手抱住他。

  「我聽到了,契約即時生效。」

    從此,本人身邊多了個他,只是這次不是以報恩之名義,而是以丈夫的身份。

    本人日子照樣這般懶散過,也沒什麼不好,原來幸福這東西就藏在平常一些生活瑣碎事中。

    那些平常本人不甚在意的事情,在他來之後變得鮮活了起來,填補了我心中缺口,最後發現,我不是無心,只是心比別人硬一些罷了。

    但,名都取了,總不能再改來著,反正本人也不太在意。

    一年後,本人陪著他去老家掃墓,在墳塚前他向家人介紹了我。

    本人陪他一同上香,清掃,心中豐盈滿滿。

    原來,陪著他做該做的事,這也是一種幸福。

    不顧兩旁僕從,我在墳前擁抱他,在他耳邊語聲細碎。

  「暖心…原來…我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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