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9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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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天气，实在很潮，又冷又潮。我真的有那么一点担心，万一我放在地下室里的那些尸体腐烂了怎么办？会不会有黑色的蚂蚁在尸体上面爬，白花花的蛆虫在皮肉里钻？他们的尸体会不会流出绿水来，就像是浴室的墙上深深浸染进去的绿得发黑的颜色？脏，脏得让人犯恶心，像是绿色的丑陋的蛇，在墙上爬来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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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的钟还在滴答滴答地走，让人心烦。这个钟是我从小陆的床角拿来的，自从小陆走了之后，我就把这钟拿到我的床头了。我原本以为电池没了，钟会停的，可是，钟却一直没有停，仍旧嘀嘀答答地走得人很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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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在下面。他们的尸体都在地下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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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地下室的门锁上了。虽说大家都变成尸体了，都不会动了，但是我还是习惯性地把门锁上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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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我又忘记了，他们的尸体早已运走了，裹在黑色塑胶袋里，装在船上，远远地驶离了M岛。我是亲眼看着的，那艘破旧的船，在灰蓝的海上，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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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的思绪，却总是停留在那一天。黎明朝阳如血，我站在同伴的尸体中间，茫然不知何去何从。我只能把他们先挪到之前暂时存放尸体的地下室，然后等着别的人来了再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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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都不愿去想，我也什么都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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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想，从我来到这里服兵役的那天开始，一切一切，都不能以常理度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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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的前班长林裕西所说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在这里呆一年。整整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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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隆冬季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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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在心里，浸到骨髓里，漫延到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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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天气都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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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坐在山坡上，周围都是一片红蓝石蒜。他来这岛上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看到那些花在阳光下闪动的颜色，几乎是凄艳到像一片血海。可是，现在见惯了，他也无所谓了。就算倒在这血一样的花海里，他也毫无所觉。只是每次睡了半天睁开眼睛的时候，会被血光耀花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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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洛苇琛！”柯星学在山坡下面叫他，“你又在这里偷懒了！当心被班长逮到！快下来，有新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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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睁开了眼睛。阳光耀眼，漫山遍野血红的石蒜却比阳光更耀眼。他朝下看了一看，戴着个大钢盔被太阳晒得挥汗如雨的柯星学正在那里一个劲地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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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慢腾腾地山坡上走了下来，柯星学埋怨地说：“明明今天有任务，你又偷跑到这里来，你究竟在想什么？你就那么喜欢这些死人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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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脸上闪过一丝隐约的笑意。“你也知道石蒜就是死人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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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知道这个M岛不久前死过人。”柯星学说，“死了不少人。要不是抽到签了，我也不会愿意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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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洛苇琛手里拿着朵红花石蒜，颜色如血，花蕊一丝丝地垂下来，像一丝丝的鲜血，在洛苇琛的手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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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胆子真大，阿琛，死人指头你都敢摘。”柯星学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洛苇琛，“你真是不怕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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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耸了耸肩。他脸上那抹隐约的笑意，此时闪耀得更明亮了。“阿星，我已经再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如果你曾经看到过那么多个人死在你的面前，你就再也不会害怕什么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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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星学一脸迷惑地对着他看了片刻，他那张四四方方、五官长得很开阔的脸上，也满是不解。“对啦，我来找你，是因为来了新兵，班长说，要给他开一次欢迎会呢。走走走，赶快回去，难得有个机会可以玩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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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有点奇怪地说：“这时候还来新兵？这都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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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一个人一直没来。”柯星学笑着说，他晒得很黑，一副健康明朗的样子。“今天总算是来了，所以，打算开个庆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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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哦了一声。“谁呀？这么大的阵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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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叫什么呢？”柯星学想了一会，说，“好像叫……倪捷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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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手里的那朵鲜红的石蒜花，落到了地上。洛苇琛瞪着柯星学，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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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捷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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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说是欢迎会，其实只是一次小小的聚餐。是在活动中心里面举行的，那是一排平房，里面也可以放映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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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男孩子正站在那里自我介绍，天色已经晚了，大厅里面的光线又很暗淡（事实上在这一带，他们驻地的任何房子里，都谈不上明亮，还随时会停电）。就天花板中间吊着盏灯，昏黄的光晕，一圈圈投射在苍白的墙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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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盯着倪捷晓看，一直看。他还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见过倪捷晓，倪捷晓长得挺好看，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好看，但却是不惹人注意的一种平淡，看着这种长相的人会觉得顺眼，但是不会对这种人的面孔记忆深刻。倪捷晓的声音也是同类型的，好听，顺耳，但是平淡，让人过耳即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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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就是这个原因让自己当初对倪捷晓没留下任何印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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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在心里回想着，这时候，士官长陈正星走了过来，说：“洛苇琛，有个任务要派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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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官，请问什么任务？”洛苇琛跳了起来立正，陈正星笑了笑说：“在M岛对面的S山那里有条铁路，前段时间台风加暴雨，被冲毁了一段。现在要派些人过去，把铁路修起来，才好通车呢。不然，那里的交通就断了，对里面驻扎的军队而言，日常供应都会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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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暗暗地在心中叫苦，他自然知道陈正星说的S山，就在M岛对面，坐船也要坐好久。那是座地势非常险要的山，连绵不绝，与M岛遥遥相望。那段铁路他也知道，据说地势非常险要，修的时候死了不少人，但是即便修好了，只要一有台风暴雨，就很容易发生泥石流，冲毁修好的铁路。有时候就会叫附近的军队去帮忙修一下，他们这群不学无术的新兵，也很容易被分到这种苦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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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M岛也苦，但是，总没有扛锄头挖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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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暗自地叹了一口气，陈正星还看着他，说：“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口气已经变得比较严厉了，洛苇琛连忙说：“没有，没问题。长官，我们要什么时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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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催得挺紧的，莫上校最近人手不够，那边有别的重要任务。你们就明天去吧。”陈正星微笑地说，“你是组长，那边会有人来接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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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苦着脸说：“那要去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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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久我也不知道。”陈正星回来，洛苇琛看着他那张硬朗严肃的脸，真是欲哭无泪。“反正，那段铁路通了，你们就可以回来了，虽然说这里跟那边的条件，我看都差不多，你们在哪里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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