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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BL作家是美女厲鬼

      「麻荖跟酥餅呢?」

      「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啊?我又沒說要幫妳買。」我沒好氣地對眼前伸出手的小女孩翻了白眼。

      「真是不上心耶,怪不得都二十七歲了還沒交過女朋友。」

      「要妳管!是說妳怎麼知道的!?」

      「那是她與生俱來的能力,」

      此時屋內傳來一句冷峻的女聲:「只要她願意,她可以隨便把一個人的過去與未來全部看透。現在的她甚至可以變化成不存在於正常時空的人物。」

      呃,好玄,不懂。

      我看向聲音的主人,是一名坐在書桌前的女子。她穿著領口鬆脫的白色圓領衫,以及灰色的寬垮休閒短褲,卻不妨礙展現出其下曼妙的身材曲線與修長美腿,一頭黑色捲髮隨意地用髮夾固定成一絡,披散在肩膀上。細長的睫毛底下是深黑色宛如瀝青般的瞳孔,頭也不回地盯著眼前的電腦螢幕。

      雖然未施胭粉,但五官標緻且透露著成熟女性的韻味,年齡應該是比我稍長一些,大概是在三十至三十五歲之間。儘管只看到側臉,不過如果稍微打扮一下,她應該不輸給現在那些動不動就拍照上傳的IG網美。

      簡言之,無疑是一位美女。並且毫無防備的家居模樣反而令人怦然心動。

      儘管屋內濃烈的香菸臭味讓人忍不住皺起鼻子。

      「啊,不好意思打擾了。」

      我趕忙向門內的女子低頭致意。這裡是保島一村內,距離我住的地方相鄰五戶的一間小平房,也是在夜幕已垂下的村內唯一點亮燈光的住宅。

      回到保島一村,我將採買的日用品及被褥等放回住處,便在後院發現這戶唯一亮著燈光的房舍,並且還隱約傳來對話聲。

      走過去一聽,果然是那名女孩的聲音,正用著流利的台語向另一個人抱怨著:

      『頭一天見面就把人家看光光,還把人家抱到床板頂,係有多變態!現在的人類攏遐爾膽大嗎?幾百年也沒碰過遮爾無恥下流的人。』

      『那係因為三姑妳幾百年來亦攏嘸碰過任何人吧。』

      『唔……話係焉爾講嘸毋錯啦。啊不過人家明明就告訴過那些作官的,莫再派人類進村,咱的工課咱自己會處理,咱與人類井水不犯河水,係焉怎現在還要派人進來?』

      『誰人知樣?伊那些作官的,從古至今幾個有腦袋?要是能聽進別人講的話,還能作官嗎?』

      『這倒是啦……啊,伊轉來了。喂!人類,繼偷窺洗澡後現在是偷聽嗎?』

      然後那扇漆成青綠色的紗窗門就被推了開來,並且劈頭就跟我要零食。

      看來這間屋子應該是那名女子的住處。

      我向門內往前了一步:

      「妳好,請問妳是……」

      「要問別人名字之前,應該自己要先報上名來吧?」

      女子的聲調仍有如冰霜一般刺進耳膜。

      「唔,對,也是……抱歉忘了先自我介紹,我是昨天被派駐進來的文資局特別籌備組人員,我叫──」

      「不必說了,我對男人沒興趣。倒是你再往我家進一步,你會死得很難看──如同字面意義。」

      我被她的冰言冷語震懾地不敢有所動作,只能僵在門口。看來不只是一位冰山美人,而且寒氣逼人。

      「人類,你別在意,她最近要截稿了,火氣有點大。」

      「對,明知道我截稿日期就要到了,但三姑她還跑來跟我大談男人的事情,可以麻煩你把她領回去嗎?」

      女子不耐煩地說道。她的雙手敲打著電腦鍵盤,飛快地打著字,但不時又猛按Backspace把剛打出來的字全數刪除,此時她細緻的柳眉便深鎖起來,面容也因焦躁而略顯猙獰。

      她拿起放在滑鼠旁邊的打火機,以及一盒的中間畫有紅色篆刻文字的黃色香菸盒,粗暴地敲出一根出來,點燃了香菸塞進朱唇之間。

      雖然不曉得理由,但女子口中的「三姑」應該是站在門邊、對我自稱為「小紫」的女孩。我低聲問向身旁的小紫:

      「截稿?她是做什麼的?」

      「喔,她是在寫十八禁BL小說啦。」

      「十八禁……BL小說?」

      BL就是那個吧,男同性戀的愛情故事?可是她剛剛不是說自己對男人沒興趣?

      女孩聳聳肩:「這年頭妖怪的日子也不好過……我是例外啦,沒什麼需要花費,但她這間房要牽網路還要用電腦,有時候手一滑還會買了網拍,並且菸癮很大,所以總是得需要一些收入。真是的,平常吸那些燒銀紙的香灰還不夠嗆人嗎?」

      我稍微瞄了一眼女子的住處。是傳統……或說正規的眷村住宅格局,不到七坪的空間隔成一廳兩房,女子就坐在客廳的電腦桌前打字,一個房間門沒關,隱約看出裡面有一張床,另一間房則掩著房門。然而看似作為女子工作使用的客廳,則堆了不少印著網路購物平台標籤的瓦楞紙箱,以及一些治癒系的抱枕或小物品。

      「銀紙的香灰又沒辦法刺激靈感,並且妳還敢說,妳的手機費是我付的,平時吃的零食也還不是我買的。」

      「就當是孝敬妳三姑唄~」

      女孩輕笑回道,而女子只是皺了皺眉,叼著菸癟起嘴:

      「……快把她領回家去,不然我連你一起宰了。」

      「好可怕喔~人類,我們先回去吧。」

      女孩便鑽出了屋外,我則小心翼翼地幫忙關上房門。

      在走回住處的路上,女孩輕盈地踏著碎磚地上凸出來的石塊,彷彿是在挑戰「一定要踩著突起的石頭走路」這類小學生會做的遊戲。而我則跟她保持著一段距離,亦步亦趨地走在她的身後。

      不同於昨天的打扮,女孩現在身上穿著一套可能只有在古裝劇才會見到的白色大裪衫,領口與袖口滾著紫青色花邊,下身則穿著墨青色馬面裙,但長度只到膝蓋,造型十分獨特。而裙底下仍是裸著腿,沒穿襪子,便套著一雙黑色的繡花鞋。

      至於那兩條髮辮,則是髮尾盤了回去,讓兩朵紫色的蝴蝶結別在耳上,髮辮繞成兩個圓環垂在肩頭。

      「那個……小紫?剛剛那位是?」

      「喔?」她單腳踩在一塊石頭上,可能是被我突如其來地發問而差點絆倒,急忙舉著雙手保持平衡:「你看不出來嗎?」

      「……看出來什麼?」

      女孩轉過身來,踮起腳,雙眼望向我。一瞬之間,她的眼睛又出現一輪白圈,但旋即便消失不見。

      「你真的是什麼能力都沒有耶。」

      女孩看似有些失落地垂下雙肩:

      「不,也許只是我看不出來,因為也看不出你的未來,以及一部分過去,甚至是『因緣』……」

      「從剛才妳就在自言自語些什麼啊?可以解釋一下嗎?」

      她轉過身去,繼續玩著踩石子的遊戲:

      「沒什麼。我本來以為你能進來保島一村,應該會具備一些特殊能力,比如說一眼就能看出對方是什麼妖怪,或是有偵測妖氣的體質之類的,但用我的『預視重瞳』則什麼也看不出來,只能看到你的過去……」

      女孩停下腳步。她背對著我偏著頭:

      「所以你到底被派進來做什麼呢,人類?」

      「……我也想知道。是說,妳們真的是妖怪?」

      雖然今天的裝扮比起昨天更加奇特,但我仍然懷疑她只是普通離家出走的女孩,然後又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誆騙我。

      「你還真是多疑耶。」

      「因為我只是普通人,以前也沒看過什麼『髒東西』,甚至不怎麼上廟裡燒香拜拜,對於神魔妖怪的傳說本來就只是聽聽而已。突然出現一個九歲女孩自稱是妖怪……是要我怎麼相信?」

      畢竟出身在那樣的家庭,所以更會把怪力亂神之類的視為無稽之談吧。

      不過我自認為相比老爸跟我妹,我的包容度更高一些,對於鬼神是秉著「寧可信其有」但「敬而遠之」的心態。即使如此,我還是沒辦法無條件地相信女孩的說詞。

      女孩嘆了一口氣:

      「以前的人類只管信奉我們、畏懼我們,根本不會懷疑我們的存在,因此我們才能借給人類『力量』,所以說現代的人類喔……」

      雖然外貌大概是九歲,但講起話來跟房東太太一樣地老氣橫秋。

      女孩講到一半,又兀自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難不成我的『預視重瞳』,也是因為人類的信仰力不足而衰退,所以才看不到嗎……」

      看來她又陷入自己的思考中了。於是先一步走到家門的我,只好一邊打開門鎖一邊出言問道:

      「至少,妳可以告訴我剛剛那位女子是誰吧?」

      順帶一提,這間房舍前院的大門是沒有門鎖,只有一個鐵栓。也就是說除非有人在家,否則前院的大門是給人任意進出,唯有房子本身的玄關門有門鎖。

      「嗯?喔,她是『林投姐』喔。」

      「……『林投姐』?」推開門扉我不禁愣住,停下腳步。

      女孩露出皺起眉,癟著嘴:

      「不會吧!?現在的人類連『林投姐』都不認得了嗎?看來咱蓬萊的妖怪真的要滅絕了,唉……」

      「不不不,我當然知道『林投姐』;就是跟『陳守娘顯靈』、『呂祖廟燒金』、『周成過臺灣』並列為四大奇案,臺灣傳說中最著名的冤魂厲鬼不是嗎?妳說那位女子是那個『林投姐』嗎?」

      剛才女子的那副模樣,實在沒辦法跟傳說中的那位厲鬼聯想起來。

      女孩笑道:「唉呀,太誇張了啦,她最近幾十年個性已經圓滑很多了,以前她有很嚴重的厭男症,只要有男人靠近就會被她掐斷喉嚨。」

      「真的假的!?那我剛剛不就差點沒命了嗎?」

      我暗罵了一聲「F○ck   you」──卻被女孩聽到並制止:

      「不要講髒話。所以說她現在已經好很多了。不過當初勸她入住保島一村也是花了很大的力氣就是了,畢竟陳守娘不願離開台南……唉,她畢竟已經升上『神格』了,也不能隨便離開『轄區』,而林投姐又不想一個人上台北。不過,因為台北的出版社比較多,住在這裡也比較方便。」

      聽完這一大段話,我不禁有點暈眩,扶著額頭:

      「等等,怎麼聽妳敘述的感覺,好像妖怪們跟人類的日常生活差不多?」

      並且妳們彼此好像很熟?該不會還開了LINE群組吧?

      「本來就是啊。」

      女孩反倒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自古以來,所有妖魔鬼怪都是跟人類一起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只是你們人類不願承認這一點罷了。甚至還衍生出各種『斬妖除魔』的故事,好似要把妖怪趕盡殺絕,以為只有人類存在的世界才是『正常的世界』……」

      她早我一步走進房門,然後偏著頭對身後的我微微一笑:

      「然而,只要有人類的地方,就有妖怪。並且,對『我們』來說,你們人類才是真正的『妖怪』也說不定。」

      帶著三名幼子的女子這天也在海邊望著遙遠的彼方,無論今天的風雨有多大。

      但她依然看不到地平線的那端出現歸來的船帆。

      望不到對她許下諾言的那個男人。

      年紀較大的兩個孩子早已禁不起挨餓,相摟在女子的懷中,嚥下最後一口氣。

      灑落在女子臉上的已經分不清楚是雨水還是淚水。她緊緊捧起最後一甚至才剛來到這個世上不久的親生骨肉。摟著。抱著。顫抖著雙手,掐著。直到那嬌小的身軀在自己懷中停止哭泣。

      而她自己也只能哽著喉,已經再也哭不出聲音。

      一絹紅色的長布掛上了林投樹的樹枝上。散開髮髻,將下頷靠上去的女子,雙眼溢出的已經不是淚,而是鮮血。

      蹬去腳下的石壘。林投樹的枝葉嘎嘎作響,直到女子的心臟停歇。

      然而那雙充血的目光仍直直望向大海的那一頭……

      「即是復了仇,但心中的怨恨仍無處發洩,因此陳守娘就建議林投姐把恨意宣洩在文字創作上。原本只是寫一些有關花心男被女子報復的故事,幾年前被陳守娘拿去出版社投稿連載後意外獲得好評,之後大概是覺得不夠過癮,慢慢朝向男人被男人凌辱,想讓男人嘗嘗被男人玩弄的滋味,最後演變成愛恨交織的鬼畜系十八禁BL小說創作,並且連載成系列叢書……的樣子。」

      「這是哪門子的超展開……」

      我將最後一口飯吃了下去,然後吐嘈女孩的說明。

      順帶一提,雖然沒有幫她買她要的零食,但我還是在超商多買了一份微波便當給她。畢竟如果可以吃零食的話,她應該也是需要吃晚餐的吧?

      沒想到女孩的回應是「要吃也可以,不吃也無所謂。反正我們不會餓死。但對我來說,零食是必須的。」

      但她還是把便當吃了。是說為何要這麼執著於零食?

      雖然話題不怎麼下飯,但大致把那名女子──林投姐的基本狀態搞清楚了。

      傳說中的厲鬼在現代社會中成為了十八禁BL小說家。嗯,很可以。

      當然這個前提是在女孩說故事是真的。

      「那麼,也就是說,她現在是靠寫作化解恨意,所以一旦消除心中的怨恨,林投姐就會消失了嗎?」

      那算什麼,超渡?

      女孩咬著免洗筷的末端:

      「嗯……那是兩回事吧。她現在寫作只是單純為了賺取生活所需而已。最近與其說是靠寫作在發洩,不如說因為被截稿的期限所逼而累積更多怨念吧。」

      ……看來出版社給的截稿壓力是不分人類跟妖怪。

      「是說她自己也能變出鈔票啦,只是過了一晚都會便成冥紙。所以搞得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哪些錢是真鈔、哪些是她變出的冥紙,所以一般都是用刷卡購物。」

         唔,真不曉得這樣的能力算是方便還是不便……總之大概能為臺灣的物價不至於受到冥紙偽幣的影響而鬆一口氣吧。

      「所以,林投姐將一直是林投姐,即使她已經把怨恨轉化為創作小說的靈感,她也不會因此化解心結、超渡投胎。其實,她即使離開保島一村,也不會消失。」

      畢竟她真的只是因為離出版社比較近才住進來,女孩補充道。

      然後將吃剩的便當盒推到我面前。呃,我可不會吃喔?

      倒是想到,這裡的垃圾回收也是比照台北市嗎?還是我可以把廚餘埋到後院裡給那株龍眼樹施肥?

      「嗯……是因為林投姐的傳說深植人心、不會被遺忘嗎?」

      女孩聞言,只是皺起眉頭,露出一抹難以言喻的微笑,搖了搖頭,但未做說明。

      我沒有追問,只是從餐桌旁站起身,準備收拾垃圾與廚餘……說起來我還缺一個垃圾桶,需要採買的物品比想像中的還要多。

      藉由女孩的說明,我才搞清楚這間房子的格局為什麼不同於其他房舍:這裡有一半的空間是「自治會辦公室」,也就是那個繞著一張長形木茶几、擺了兩張三人座藤椅與一張兩人座藤椅,牆邊靠著顯像管電視機與書架、兩落五斗櫃的偌大客廳。

      這也能解釋為何客廳旁邊會有一間很突兀的洗手間,只有一座馬桶與洗手台,顯然是給來客使用的。

      而從客廳底端有一展屏風,可以擋住後面的生活空間,包括擺放著一張大圓桌與餐具櫃的餐廳,以及靠近後門的浴室,連結後院的灶房,還有通往二樓的樓梯,與樓梯下目前成為我臥室的和室。

      正當我打包完垃圾,暫時擱到後院門外,走回屋內並在腦中盤算著明天的採買清單,女孩突然唐突地喊住我:

      「你等一下。」

      「……怎麼?」

      她眉頭深鎖,慢慢走近我:

      「早在林投姐家看到你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我以為是林投姐身上散發出的戾氣。現在我確定那個戾氣的來源是你。」

      我回頭看向女孩,只見她的雙眼透著一輪白圈──我以為也該習慣她這雙怪異的眼睛,卻仍不禁感到一股寒氣。

      她的雙眼圓睜,然後喃喃說道:

      「再過五十七分鐘,有一個女童會死。」

      「……什麼?」

      女孩並沒有正面回答我的疑惑,她張大著雙眼,雖然目光對著我,但眼神卻彷彿失焦在未知的遠處:

      「任何人、事、地、物之間,都有著『因緣』,就像是彼此交織在一起的經絡,又像是環環相扣的鐵鍊網;而我的『重瞳』,能從其中一個點看透到另一個點,所以我能從你的身上看到你的過去,看到與你有過接觸的人物,看到你曾經去過的地方,也能再從那個地方看到與之相關的任何事物的過去,以及未來。」

      『那是她與生俱來的能力……只要她願意,她可以隨便把一個人的過去與未來全部看透。』

      我回想起剛來林投姐所說的話。

      女童的雙瞳──或說四瞳,像掃描機一般左右微微移動著目光。

      「我從你身上沾到的那一絲戾氣,追索出其中一個的未來是,在你曾經生活的地方,有一名女童在今天晚上,會被她的父親虐待致死,就在五十七分鐘之後。」

      透過她的話語,我立刻聯想到今天跟房東太太的對話。

      是那對杜家父女?

      她閉上眼睛,然後緩緩瞇起正常的雙眼,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不是懷疑我的身分嗎?懷疑我自稱為養女與兒童的守護靈、窺視過去與未來的百年孤魂;於是,我現在告訴你了一個即將發生的未來。」

      女孩轉過身去,緩步踱向通往客廳的走道,回過頭來半扶著屏風:

      「賴國群,你會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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