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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脖子骨(上)

「上吊致死的原因是,套索因身體的向下重量而壓迫到呼吸道與頸動脈(頸動脈在頸部兩側)。窒息通常是因為壓迫到頸動脈而非呼吸道受阻,雖然呼吸困難也會致死,但在多數上吊案例中,造成意識喪失與死亡的真正因素通常是頸動脈受到壓迫,當阻斷了血流進入大腦,人通常只要一分鐘內或短短二十秒,便會失去意識,並在一到六分鐘之內死亡。」──D.P.萊爾,p   22。

從某一個想上吊自殺、卻在繩子上晃了十幾分鐘沒死的女學生開始,這位在雲林麥寮的村落出現了改變。

醫生檢查了女學生的脖子,發現她在脖子的地方長出了骨頭,剛好可以抵抗繩索的擠壓,保護了頸動脈,首例人體脖子多長了骨頭,醫生們暫時稱呼它為『脖子骨』。

諷刺的是,女學生因為脖子骨造成生活上的不便被排擠,想輕生,但是也因為脖子骨而活下來。

骨頭長的地方特別奇異,醫學家說不出所以然,只是簡單的告知這非嚴重的畸形,可以用手術改善。

有人說這是神蹟,卻也有人嘲諷是怪異畸形,這事情被媒體爆料出來後,讓很多人感興趣,女學生身上可以牽扯到許多霸凌議題、家人關懷、雲林六輕汙染等等。

村子的家長們深怕自家孩子也『畸形』,於是領著孩子去X光檢查。

意外的,無論多少人曾經譏諷、崇拜這種『脖子骨』,這座城鎮一半以上的人口都被檢測出有『脖子骨』。

此討論話題從人體畸形轉為六輕汙染,很多人都指向六輕,並窮追猛打,反倒是村子中有脖子骨的人是否安好很快被台灣人忽略。

因為全村子人都有畸形,村子陷入恐慌,有人難過,有人不以為然,有人高興。

不少醫生進駐村裡,開設一種名為『取脖子骨」手術,有許多村民紛紛前往求診。

但是沒多久,事情出現大翻轉。

位於頸動脈兩側的神奇骨頭具有介於軟骨彈性,和硬骨的支撐能力的性質,因而造成許多孩童因此無法低頭太久,間接影響了坐姿,甚至很多時候因為無法低頭太久,只能抬頭挺胸的走路,讓很多人無意間養成了良好的姿態。

這訊息緩緩蔓延,村民開始對於脖子骨產生正向看法。

而最終完全轉『脖子骨』想法,是來自於某當地的新聞:一個沒有脖子骨的外地強盜和被害人扭打在一起的時候,企圖勒死對方,然而被害人因為有脖子骨,脖子上的擠壓一如吊單槓一樣,雖然會不舒服但是可以忍受,於是趁機翻轉局勢,把強盜給打跑了。

從那天起,『脖子骨』從『畸形』轉為『上帝的恩惠象徵』。

村民們開始為擁有脖子骨而驕傲,許多人除了適應了這個症狀,還有外地人特地來村子娶妻生兒,為延續了脖子骨的基因,於是這座村子在幾十年間,脖子骨的人數暴增。

也不知道從何開始,村民們意識到:

上吊,死不了人。

幾年之間,村裡的青年爭先恐後的耍帥,搞個上吊,繩索勒住脖子,吐著舌頭像是鬼臉,在上面晃來晃去裝成吊死鬼的蠢樣。

此外村裡開始流行了一種運動,名為『天晃運動』,由特殊的運動套索掛在高處,然後把脖子掛在上面,把整個人掉到高空上,然後用身體前後晃動。

不少瑜珈老師都指出這種適度的拉扯運動可以讓脖子更加舒展,也因為向下的重力脊椎被拉得更直,可以做為脊椎側彎的矯正運動,並指出嘗試過的人都會覺得天晃運動可以讓身心舒展。

很快這個運動爆紅,成了村民們的娛樂,並從學校、公司上流行起來。

整座村子出現到處都有套索的奇景,只要走在有天花板的地方,隨時都有著繩子在面前,高度剛好是眼睛附近,是一種只要向上拉,就可以把脖子套在上面、雙腳懸空的狀態。

很多時候人們為了放鬆,隨時都把自己吊在半空中,雖然漲紅著臉粗喘著氣,感覺到酸,但是下來後總是覺得身體無一不舒坦。

彷彿死過一次的重生。

是阿,上吊死不了人。

在林源的眼裡看起來一切滑稽可笑,但是又十分驚悚。

林源是一個中學生,他對於村子裡的怪異舉動感到害怕,然而無論他朋友還是家人,都非常熱衷這個運動,甚至每次回到家都會迎面而來懸空下垂的雙腳,他會看到家人都上吊在客廳,雙眼翻白,頭瞪大眼,血液堵塞在頭部,家人吊掛一排的模樣活像是屠殺場景。

他總是嚇得跑回房間,門窗緊閉,把電腦開得最大聲,然後躲回棉被裡。

林源恨不得逃出這種荒唐的地方,但他只是個中學生,不僅說話沒有分量,還引起許多人的怪異眼光。

客廳傳來踏到落地的聲音,林爸爸踩到地上後,舒展著身體,發出舒服的感嘆,果然像重生一次呢!他如此想著。

繩索還圈在他的脖子上,通紅的勒痕鮮明又可怕。

其他人還吊在上面,林爸爸放下繩索敲了自家兒子的門問道:「你不一起來嗎?」

林源尖叫般吼著滾開。

林爸爸搖搖頭,他不了解兒子的想法。

他最近加班太久,公司給他的壓力很大,大到他做『天晃運動』的頻率越來越高,這運動真的會讓人身心舒坦。

林媽媽也下來了,落地的時候像是死前突然後悔掙扎的人,因為上吊太久,踩到地上腿軟,順道跌到了沙發上。

她呼出一口,捶捶肩膀,激烈的運動讓她眼睛通紅殘留著淚水,看了緊閉的房門:「林源還在忙啊?我去切水果給他。」她總是這樣關心他兒子,用打理好家裡、豐沛的食物表達愛意。

身為家庭主婦,一切精神都在家裡,但是林爸爸總是不歸家,她和婆婆那邊的人又處得十分不好,她在家裡彷彿坐牢一樣。

林源始終不予回應,緊閉的房門傳來搖滾樂,父母也習以為常,轉頭分開行動,加班的加班、煮飯的煮飯、回房的回房,誰都沒有交集。

林源聽到外頭的人聲沒了,在逐漸從棉被裡探出頭,確定外面無聲後,偷偷打開門看外頭。

爸爸上班去,媽媽準備水果,奶奶剛做完運動,從臥房走去廚房嫌棄媽媽,一切都平凡如常。

林源再度關上門,做到自電腦桌前,看著休眠的黑頻,倒映著自己恐慌的表情,不禁嘆了口氣。

他曾經建議家人用跑步、游泳等正常的運動紓壓,但大家都卻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他,並笑說:「是一種壓力的釋放啊!」

上吊不會死人,只是一種解脫。

這句話聽起還驚悚極了,但看到村裡一片上吊的人,不免覺得既可怕也荒唐至極。

瘋了、瘋了!這村子瘋了!林源喚醒電腦,查詢著六輕危害。

他幾乎每天都在查詢六輕相關訊息,他希望找出村民畸形和六輕危害的關聯,但卻始終沒有任何進展。

林源的家人吃飯時都會天晃運動,爸爸偶爾會去自己臥房的陽台做一下,他們看待勒斃自己的行為,像是喝飲料一樣的輕鬆。

這個家唯一不做『天晃運動』的只有林源和阿茲海默的爺爺,他行舉止行為像個孩子,除了鬧脾氣,似乎過得還算得宜。

他沒有生活壓力,或者說,他已經把感知到快樂和痛苦的能力一併遺忘了。

奶奶沒多久得了癌症,因為想在家裡過世和陪伴爺爺,不打算去做化療,她一生奉獻給爺爺,有時候可以看到她對於爺爺寵溺。

她常常說,害怕爺爺過世沒人照顧,她不信任媳婦,她對於兒子娶的女人從頭到腳都嗤之以鼻,她偶爾會寵林源,但就是偶爾,她很忙,她需要照顧爺爺,而且林源活像是自閉兒。

第一次嘗試天晃運動的就是奶奶,她在天花板上掛了一個套索,踩著椅子,一步一步的走向繩索,她神情絕望,因痛苦緊緊皺起的臉上出現更深的紋路,而每個皺紋彷彿刻劃著人生中壓力與痛苦,她將繩索套上脖子,朝呆滯的爺爺露出最後一絲溫柔和藹。

接著,她抓著繩子,毫不猶豫地踢開椅子,身體的重量全部集中在懸掛在頸部的繩索,脆弱的脖子和血管被拉扯,奶奶在天花板上憤怒扭動,像是在掙扎也像是發洩哭泣,最終過了一小時,她脖子骨有點痠痛了,而順利活下來的她,垂下雙手,望著酣睡的爺爺,她神情黯淡無光。

林源發現了奶奶,立刻上前就她下來,他猶記得繩索的搖擺,奶奶消瘦的身體微微地晃動,顯得單薄而無助,因為脖子骨她沒有自殺成功,然而吊掛在上頭的她彷彿已經死了。

林源扶奶奶下來的時候,她皺巴巴的嘴裡還碎語著:「死不了、死不了……」

 

脖子骨是村子裡的特殊遺傳,這讓村子出現許多獨特的改變。

比如餐館天花板都裝載麻繩,從高處往下垂著,套所的地方剛好都在客人用餐的脖子附近,用餐的模樣彷彿死囚的最後一餐,又如遊樂設施多跟勒住脖子有關。

或許是天晃運動讓人覺得感受到刺激,或者純粹是一種不死的成就感,不僅大人喜歡,青少年中也很熱門,這似乎成了健康運動的代表,也是優秀的象徵。

而六輕感恩村民們的不追究,還贈送許多更堅韌的麻繩和上吊措施給村民,每個村民都不亦樂乎,即使他們看起來危命旦夕。

「兒子,吃東西抬起頭來,像什麼東西!」林爸爸的話讓林源嚇得聳了身子。

由於餐館的可怕改變,林源因此從進餐館到吃飯都不敢抬頭,幾乎把臉幾乎埋在碗裡,他瞄了一眼爸爸,接著很快將目光低下來,默不作聲的挖著盤子中的蛋炒飯。

從面前的套索洞中看到爸爸的怒容,像是從死亡縫隙看人。

「這孩子真奇怪。」林爸爸碎語,湯匙敲到碗盤的聲音激起清脆又可怕聲響,他拉拉脖子上的套索,隨著情緒的不悅,他加強了往上拉扯的力道。

林源的不安並沒有讓家人關注,跟餐館的所有人一樣,他們已經習慣吃東西都套著繩索,粗厚的麻繩就這樣勒住所有人的脖子,所有人的呼吸、動脈,整個生命似乎都靠在那一懸麻繩上,隨即會被勒斷,只靠那畸形的骨頭保護。

「不准吃!給我套上去再說!」一個刺耳的婦人聲引起林源的注意。

他微微抬起頭朝前方看去,注意到斜前方坐圓桌的婦人帶著兩名年幼子女,小弟弟掙扎不想把麻繩套在脖子上,他只是急著想吃兒童餐。

「我不要!」孩子大吵。

然而一旁的妹妹已經低著頭默默吃著餐點,那個特殊為兒童設計的塑膠麻繩,已經像是狗鍊般的勒住了她纖細、脆弱的小脖子,看得非常驚悚。

許多家長甚至早早訓練年幼的孩子去嘗試天晃運動,畢竟最初瑜珈老師也說可以矯正脊椎側彎和過度低頭問題。

小女孩很安靜,似乎習慣的媽媽的激動,她不帶任何表情吃著食物,一條長長的塑膠繩緊繫著她脖子,一路上延伸到天花板上。

「真是沒家教男孩。」林爸爸突然開口,碎念中彷彿也在說自家的兒子。

「我真的受夠你了!」婦人發怒,起身抓住她的孩子,按壓他的脖子,硬把塑膠繩狠狠套住他的脖子,像是抓畜生,婦人的憤怒全都投注在上面。

兒子無法掙脫大人的力道,被強硬的套上繩索後,婦人像是拉鈴噹一樣的用力扯了面的塑膠繩。

唰唰唰唰唰──

齒輪啟動,孩子抓著脖子上的塑膠繩掙扎,然而繩子越吊越高,他再也站不住,雙腳懸空,向下的重量勒緊了他年幼的脖子。

婦人笑著,看著兒子漸漸被拖到了天花板上,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孩子的掙扎越來越微弱、越來越微弱……

他脹紅著臉、淚眼縱橫,看得出來非常痛苦、瀕臨絕望,然而他卻沒死,整整上升了一分鐘他依然還活著,在高處隨著搖擺的繩索晃動、晃動……

最後他累了,雙手從脖子的環鎖上放下來,垂在腿部兩旁,頭低了下來,眼神不在倔強只剩臣服。

底下的婦人看著高處上吊而變乖的兒子微笑,笑得非常慈藹,並且輕柔的說著:「你以後會感謝我的……」

幾分鐘之後,孩子放下來,他擦著眼淚,不吭聲,變得跟她妹妹一樣,安靜、無聲的被勒著脖子之下,吃著飯。

林源心裡一寒,胃部一陣翻攪,感到肚子裡糜爛的蛋炒飯衝上了食道,他趕緊摀住嘴巴把頭埋在桌子下。

「看,小孩就是不懂父母的苦心,這運動可以讓身體矯正、更健康呢!喂!林源!你幹嘛?吃個東西像什麼?」林爸爸捶桌,發出憤怒的噪音。

林源蒼白著臉,忍著嘔吐感緩緩抬頭。

「說話都不看人!像話嗎?」林爸爸吼,漲紅著臉不知道是被勒斃還是生氣的充血。

林源恐懼的發抖,眼前與其說是爸爸,不如說是一個脖子上掛著繩索的垂死老人,他憤怒的瞪著他,像是死不瞑目,口吐詛咒。

極大的壓力讓林源種反胃噁心,在來不及跑去廁所,胃液便控制不住朝桌面上狂噴,他發出作噁的喉嚨音、彷彿痙孿般的抽蓄嘔吐,把噁心難受的味道噴得到處都是。

餐廳的人們尖叫起來,幾個想躲開卻又被繩索勒住脖子的人怒罵林源。

村子很小,這事情很快傳遍全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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