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長征前的幾日，孟孫駿日日遊蕩在錦城中，漫無目的。幾度不停朝向位於東邊的孟孫院落前行，但最終還是會停在外域的邊緣，盯著天際線外仍不見影的景緻躊躇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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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清晰記著族人遭趕離大院時，燎燎大火肆虐著一磚一瓦，以及他的童年。閉起雙眸，氏族的哭嚎聲仍撩動在記憶的火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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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它也依然是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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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孫駿一站，往往是一個白日，接著他會隨興找間客棧飽食，然後隨意在一條市街過夜。即使齊昭帝多次挽留少年在日顛城內休憩，但他多年來，早已忘卻安定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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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興氏族前，少年仍是個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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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夜夜夢見爹娘兩側環抱，護著年幼時的他。少年認定這是爹娘欣慰他孤獨度過氏族榮辱，才到夢中護著他。但他不明瞭的是爹娘不斷遮住他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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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孟孫駿頑固地撥開兩雙大手。頓時，飛翔在空中成為海潮般的大批候鳥，一一墜落的模樣懾人心魄地直映入他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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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以來，錦城由內域至外域，傳遍孟孫武之子準備北伐長生的消息。有些人看好少年北伐的事情，但大多數人認為出自騙徒必仍是騙徒，這趟北伐，少年肯定有陰謀。往後，各種扭曲事實的言論，如雨後春筍般湧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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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不嫌多的事，正是流言蜚語。經由眾人一筆筆地點染，無疑填滿每個人心中對於未知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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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明白這些道理。他自顧自穿梭在市集中，帶著冷漠排他的步調挑選著討伐長生需要的工具。然而他至今才知曉，原來致人於死地的，並不僅限於刀光劍影，也可以是市井小民的流言蜚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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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這次北伐為何需要這麼多人？」孟孫駿的口吻帶著些許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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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齊昭皇帝對少年無理的口氣並不介懷，如今少年是他的飛車，還替他引象引馬，這樣的功績還值著他翹一陣子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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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名播西方城鄉的武術奇才，號稱『武霸天』。而這位，你們前些日子已經在大齊宮見過面，別名『戴鬚眉』。這位是有恩於寡人父親的江湖術士，人稱『指路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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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武技高強；一人神龍見首不見尾；一人呼風喚雨，奇幻迷離。你無需擔憂。」齊昭帝以寬厚的笑容回應少年，跟隨在皇帝身後的靳將軍卻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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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皇上，」少年心有不甘地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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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抬起手，輕柔卻蠻橫地制止他，「朕已經賞賜你機會。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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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依序望向北伐長生的人。武霸天人高馬大，卻一臉獐頭鼠目，看似凶蠻難處；戴鬚眉為人詭譎，神祕莫測，使人難以捉摸；指路仙則彎腰駝背、面色蒼白且弱不禁風，卻又令人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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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孫駿撇開頭不願理睬他人。說到底只是群烏合之眾罷了。滅殺長生異族他一人便綽綽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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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北伐長征時是夏季，目的地在大陸北方的靖隱山。他們順著北方的小路行走，沿道綻放著朵朵瑰麗花兒，還有飛禽走獸隱現在木林及綠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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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氣蓬勃的自然樂曲與拂過身軀的徐風將夏日的熱情奏得恰當宜人。撫平少年急躁的心境。他們翻過綠水青山，也穿越北方城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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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上的百姓早已得知北伐長生的事情。每當他們抵達鄉間聚落時，便受到隆重款待。村民以地方佳餚宴請，才送他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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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眼便觀察出武霸天既好大喜功，也貪愛女色。所以，每到一個村落，他總是享樂於其中。指路仙則會在一旁默默飲酒，時而癡笑，使村人難以親近。孟孫駿原先就對指路仙有了防備心，如此陰鬱的性格更讓少年確立觀察他的想法。然後，便是戴鬚眉的廚藝了得，少年猜想他白天可能是庖丁一職，抑或是頻繁下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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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前三天，彼此間毫無交談，直到第四天夕暮時分。他們一如以往，各自取了戴鬚眉烹飪後的晚餐，坐在四方角落靜謐用膳。窮極乏味的互動及不信任感像蠶食般悄然無聲地侵蝕著他們的心境修養，僵硬的氛圍縈繞在他們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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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當中最心浮氣躁的人，必是空有一身蠻力武技，但言行舉止分毫不具內在涵養的武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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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按耐不住，憤而擊碎身旁巨石，怒斥道，「你們這群無用之人，難道不知道默契對於整體隊伍的重要性？咱雖然是這支隊伍裡最厲害的人，但咱不想被你們這群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拖累，因此無法享受榮華富貴。咱們若是這樣欠缺交流，討伐長生時必定成為你們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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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孫駿認為壯漢所說確實無誤，但他並沒有與他人合作的意思，因此交流還不在他的範疇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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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漢走向中間的營火坐著用餐，接著戴鬚眉也默默遵行。但指路仙卻頓時暢然大笑：「你遠道北伐異族，竟然只因為區區功名利祿而蒙蔽雙眼。僅僅這般利誘，便可以使人霍出性命深探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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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老人還沒說完，武霸天已經將背上的斬馬刀架在他肩頭，「你是強風下的殘蠋，怎麼能明白咱的壯志？咱生而天貴星輝映，此生注定享用榮華富貴。但稱霸西方群賊，依靠搶取商隊財寶致富，還不如做官魚肉百姓，以正當名義欺壓得財。你可知道？一代為賊，後代為賊；但一代為官，代代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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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服了。老夫服了。」老人以嬉鬧的口吻說道，而後也坐到營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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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路仙猶如迷霧般的弦外之音，瀰漫的過於唐突，卻又消逝的過於倏忽，讓少年更加好奇老人這趟北伐的目的究竟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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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漢接著把斬馬刀指向少年，怒目問道，「你依然不打算坐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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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起身，走到營火一尺處坐下，以冷漠的態度回應，「與你們過過家，也無妨。」刀風搖動火光，孟孫駿以劍鞘擋下斬馬刀的側劈，無所動搖地接續說道，「我沒必要與你們交流，因為長生異族將由我孟孫駿一人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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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咱信你？如果你告知皇帝長生僅由你一人消滅，豈不是咱就沒了犒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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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無需擔憂，我此趟北伐不為權勢，只為扳回孟孫氏顏面。」少年果斷答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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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胡說八道。天底下沒有人不為權勢動心。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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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釋放出旋風般的內力脈動，強行完結他們間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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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落在地上的瓷碗，發出破碎的咯噹聲，然後寂靜地反射那淡淡的一抹月光。留下武霸天震驚的樣態、沉默察看兩人衝突的戴鬚眉、毫無遮掩仰首大笑的指路仙，以及悄悄灼燒天頂弦月的一團熾熱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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