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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自己愛吃的麵

第二天下午,我照著簡章上的指示,又煮了一大鍋同樣的波利狄克里.因魁瑞特拉麵,來到中國城的拉麵俱樂部。

接待部門的小姐面無表情地拿出表格又讓我填了一次個人資料,連同參賽簡章一起把那一大鍋拉麵收進去。我領了一個上面寫著   23   號的紅牌子。

「稍候。」她同樣面無表情的說。不過因為那口氣實在太冰冷,剛開始我還以為她在罵什麼人「騷貨」哩!

「啊!」我張大了嘴巴,用非常困惑的表情看她。

「我說,」她很不耐煩地說道。「稍等一下。」

結果這個「稍等一下」一等就是三個小時。在這三個小時中間陸續有人交進作品,其間也有工作人員出來表示評審已經開始作業,如果收件結束了,評定結果立刻可以分曉。

                收件的編號最後在第34號的地方停止。最後出現的當然就是說明會上戴假髮的胖子。他用簡略的篇幅解釋了這次比賽評分的辦法,評審委員有八位,評定的分數以不記名但公開的方式在房間牆上的一盞數字燈上顯現。評分制和溜冰體操的評分有點像,滿分是9分,八位評審評出的分數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的兩位,剩下六個分數平均值就是該參賽者的得分。不過,評審委員有類似聯合國否決權的權利,只要有兩位評審以上出現   5分以下的低分,就得再重新討論一次。據說,從前得過獎的名作鐵絲製拉麵「苦悶」就是這樣敗部復活起來的。

「好了,如果沒有問題的話,」胖子興高采烈的說。「我們現在就開始評分。」

牆上的數字鐘規律地亮出參賽者的號碼,略事停留,八個評審打出來的分數就像被兔寶寶拔掉的蘿蔔一般,「波!波!波!波!」地一個個冒出來。

大致上說來,前面幾個的分數都蠻接近的,平均值大約在   6   分到   7   分左右,不過倒也沒有人掉到   5   分以下。正常的評分狀況就這樣持續下去,輪到我的   23   號,波利狄克里.因魁瑞特拉麵出現時,就出現了問題。

                首先,數字鐘亮出我的編號   23   號,評委打的分數一個個冒出來,0   分,0   分,9   分,0   分,再來連   3   個   9   分,最後一個又是個   0   分。而且,最後一個分數出來後,像是遊樂場搖中了大獎一般,警鈴聲大作,兩盞警車式的警報燈開始在牆上旋轉閃爍,光影迴旋映照在大夥的臉上,看起來挺詭異的。

中年胖子強自鎮定的說道。「真是少見的盛況,我到後面去看看。」就「砰砰砰」地跑到後面去了。房門忘了關,隱約可以聽見裏面大聲爭吵的聲音。

                等待室中的參賽者議論紛紛,大夥都想知道   23   號是何方神聖。

                真是丟臉的事,我的臉不禁有點燥熱起來,看著數字鐘上那四個   0   分,彷彿又回到我高中時代的數學月考考場。當然,我可不會笨到那種程度,承認自己就是   23   號。

在嘀嘀咕咕的人聲中,胖子重又出現在等待室中,有點慌亂地說。「真對不起,真對不起,只是小小的意見分歧,我和他們說好了,現在我們重新再評分一次。」

                可是,顯然他沒有把評委們擺平妥當。數字鐘的紅燈抖了一下,0   分,0   分,9   分,0   分……同樣的極端分數又出現一次,出現完又再來一次,警報聲響起,旋轉燈搖個不停。

胖子看起來非常手足無措的樣子。

「這麼說來,」他喃喃自語地說。「只好請出拉麵委員會了。」

我們都不知道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也不曉得拉麵委員會是什麼鬼東西。

「請大家坐穩了。」胖子說,一邊自己也坐下,像空中小姐一樣對我們露出諒解的微笑。胖胖的手臂抬起,在牆上的一個橫桿上用力一拉。

整個房間陡地暗了下來,「撲」的一聲開始震動,有點像是電梯下降,我的耳朵開始嗡嗡作響。在眾人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的時候,震動停止,燈光重新打開,等待室的四面牆「刷」的一聲落下來,大家才發現已經置身在一個像棒球巨蛋體育館,又有點像自然鐘乳石洞穴的明亮大空間裏。

我們此刻置身在大體育場的最中央底部,抬起頭來仰望四週。四週圍的高處散置著一張張有點像猜謎節目的桌子,有些桌子後邊坐著人,有些桌子則空盪盪的,覆蓋著灰塵和蜘蛛網。每張桌子的前面,很奇特地都放著一具大大的拉麵鍋。 這大概就是胖子所說的拉麵委員會了吧?有幾個委員這時也探頭賊兮兮地向我們張望。可能是沒什麼機會曬太陽的緣故,每個人臉上都有點不健康的蒼白神采。

「這些人是幹什麼的?」其坐在最高處的一名老委員這樣沒好氣地說道。

「是今年的拉麵比賽,有碗作品想請拉麵委員會評定一下。」胖子很客氣地說道。

「拿上來!」老委員很有威嚴地下達這個命令。

                胖子一揮手,兩個工作人員把我的拉麵分配到散坐在四週高處的委員們桌上,有些本來躲在桌子後面的委員們紛紛冒出頭來。這時候我才注意到,原來委員裏有不少是我叫得出名字來的人,當然多半是有名的拉麵師傅,可也有的人身份、職業和拉麵根本扯不上關係,有的則應該遠在幾千哩外的地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呢?不過繼而一想,西雅圖中國城的地下居然有這麼大的一個空間,而且還是拉麵委員會的產業,那麼天底下大概就沒有什麼是值得讓人驚訝的事了。

委員們啜了一口我的拉麵湯,據說這是他們評定拉麵的傳統程序。嚐完湯後,大夥露出不一致的各種表情,有的高興,有的一片烏雲。

跟著大家拿起筷子,挾起一束麵來放入口中咀嚼。這時候我才發覺我附上的紀錄簿已經不見了,看來就只好靠拉麵本身單打獨鬥了。

拉麵委員會咀嚼的時間用得比平常人久得多。向四週張望的參賽者這時有點不耐煩了,有些人開始竊竊私語,說為了一碗作品耽誤了大家的時間真是不可原諒,取消資格不就得了?

胖子則站在人群之中,耐心地等待拉麵委員會的回答。

突然間,那個先前一直很愛出風頭的老委員很大聲的「哇吐」一聲,很噁心地把咀嚼地差不多的拉麵吐在地上。每個人都讓他這個舉動嚇了一跳。

「這種東西,怎麼拿來污我的口?」老委員大聲說道。「沒有內涵,不尊重傳統,這是什麼名字?叫人唸了也噁心,嘩眾取寵,一無是處。現在的年輕人連麵條也沒弄乾淨,花花綠綠,真是不知所云!」

                「我說白翁,您老如果沒出門太久,沒聽過蔬菜彩色麵條的話,就請別自曝其短了。以此類推,那麼您老人家不懂什麼叫做波利狄克里.因魁瑞特,也就不足為奇了。」說話的是最近嶄露頭角的年輕男師傅,左耳上還掛了個亮晶晶的耳環。「『顛覆』!您又不懂了,是吧?那就是不為你們這些老人家所喜,年輕人卻愛不釋手的東西。話又說回來,客氣點稱您一聲前輩,不客氣的話,倒想請教您老的拉麵有沒有什麼人真的從頭到尾吃完一碗呢?再者,又是誰請您在這兒強出頭代大夥發言呢?」

                老委員白翁簡直氣炸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你你你……」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少年師傅不去理他,自顧自地說話。

                「我覺得這碗作品有其特色,撇開內容形態不說,是碗很上口的作品,會讓人產生吃的慾望,」他很誇張地再啜一口湯。「這也是我的作品一直在努力的方向,一般來說,現在的一般大眾最期待也是這樣的東西。」

「砰」的一聲,有人重重拍了桌子,聲音來自氣鼓鼓的老委員不遠處。說話的是名拉麵評論家兩仙先生。

「我覺得拉麵如果只追求口味就入魔道了,真正的拉麵要有社會良心。」乾乾瘦瘦的兩仙先生眼睛在厚鏡片上閃出光芒。「少年得志大不幸,僥倖賣了幾碗拉麵就目空一切,不敬長上,是非常低俗的作法,終必為拉麵界唾棄。你們的前期也有這樣的人出現過,殷鑒不遠,小心小心。」

這番話一說完,一票中老年委立即熱烈鼓掌。掌聲中,年輕一派的委員有的發出噓聲,有的大喝倒采,中有人陰惻惻地說了。「卻不知兩仙先生最近一次賣出拉麵是什麼時候?」

兩仙先生再度「砰」的一拍桌子,還沒來得及答話,事情就發生了。

拉麵界老前輩白翁先生抄起一碗自己的陳年拉麵湯,「颼」一下就往少年師傅臉上打過去,冷冷的麵湯流了他一臉一身,順著名牌阿曼尼服飾流下。少年師傅滿臉的麵條,不知所措。少壯一派紛紛跑到他的週遭護著,每個人臉上都憤憤不平。

                「叫你學個乖,不敬長上……」白翁怒氣未息地叫道。「哼!」

                我們一夥參加拉麵比賽的傢伙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場近似動作片的鬧劇,本來抱怨為什麼不取消   23   號資格的閉嘴了。只有拉麵俱樂部的胖子彷彿看多了似的若無其事。

有一個臉白白淨淨的中年人這時站起來打圓場。

「大家先冷靜冷靜,」他說。「我們請蔡教授說說他的意見。」

蔡教授就是先前我說過,身分、職業和拉麵沒有直接關係的那種委員,在大學教女真、西夏文字研究,唯一和拉麵勉強扯得上關係的是家裏有間麵條工廠。

                「大家好,我本人是沒嚐這碗拉麵啦!因為最近血壓高,有些東西不能吃,不過,我倒可以就它的表象做一點評論……」

說時遲,那時快,一碗拉麵又準確地砸在他臉上,不過這次是熱騰騰的貨真價實波利狄克里.因魁瑞特拉麵。

「論你媽啦!」出手的是方才挨砸的少年師傅。「沒嚐過還跟人哈啦什麼?」

                蔡教授被熱湯燙得心浮氣燥,大叫一聲,衝過去扭住少年師傅就打。有人趁亂也潑了老人白翁一臉的麵湯,於是,兩方都有人加入戰團,場面已無法控制。                

                「缺乏女性意識的覺醒!」一個中年女人大叫一聲,飛身撲向扭成一團的人群。

                「等一下!」一個楞頭楞腦的中年人高聲叫道。「結構方面也有大問題,第二十七根麵條的排列方式總覺得有點突兀……」

                可是,他沒能再說下去,因為老當益壯、滿場飛舞的白翁這時正掄起椅子打算砸人,一反手卻打得麵條排列論先生頭破血流。

                一時間,天空裏椅子、茶杯、麵條麵湯四下亂飛,地上丟滿了各式的雜物。

「每次都這樣。走吧!」最後,胖子彷彿習以為常的對我們說。「我帶你們出去。」

因為滿地都是油油的麵湯,有些人走過去還滑了一跤。

我們小心翼翼地從出口走出去。身後還不時傳來打架叫罵的聲音。

那一年西雅圖中國城拉麵俱樂部的年度拉麵比賽並沒有選出優勝,我從世界日報中文版上看到,胖胖的拉麵俱樂部負責人指出,因為這一次他們對「新世代的拉麵」出現期待相當的高,所以評審委員幾經沈痛的考量,決定將這份殊榮列為從缺,等待來年更出色的作品出現。

                然而,雖然這次參賽的作品沒有一碗得到兩千美金的大獎,卻仍有幾件「令人期待」的瑕不掩瑜作品出現,「令評委們頗覺欣慰」,基於鼓勵新人投入拉麵事業的考量,該俱樂部仍斥巨資頒以大獎以茲鼓勵云云……

                所謂的「值得期待的新人」我也是其中一個,拉麵俱樂部在幾天後打電話過來問要不要過去領獎?所謂的「斥巨資頒出的大獎」,其實不過就是拉麵俱樂部兩年免年費的會員資格,拉麵委員會全體成員的親筆簽名,還有一部精裝全套的「拉麵全史」,並且,還要付書價百分之十五的得獎稅率金,還有……

還有就是沒等他說完我就摔了電話。

本來我就沒打算要成為拉麵俱樂部的會員,未來變成拉麵師傅的機率老實說也不大。我只是一個單純的,喜歡煮可口拉麵的人,從今以後,我還是會一直煮自己愛吃,大家也入得了口的好吃拉麵。什麼拉麵概論,拉麵全史,還有什麼拉麵俱樂部,全都給我去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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